日落黄昏 | 九

这是我第二次离开城市，尽管中间也就隔了两天时间，但是相较于从家里出发，在参加完婚宴后，我已经没有那么强烈的想要上路的意愿了。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我现在正好处于半衰不衰的阶段，继续往前走反倒变成了艰难的选择。

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我时常会表现得犹豫不决，向左走还是向右走从结果来看也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把太多的时间花在了站在路口张望，从而让我错过了很多不该错过的东西。

很多事情在初尝之后，便失去了吸引力，很多时候我们站在选择的路口，面对的只是两个已经看见过结果的选项，无论选择哪个都不会让我们收获惊喜。莹莹说生活就是在重复你所做过的一切，聪明的人会把这一切打乱重组，让它看起来像新的东西，并且享受它。我认同她的说法，可惜的是，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们的感情已经到了不可修复的地步。

在恋爱后期，我们常常会因为一些小事发生莫名其妙的争吵，例如我们会纠结于去哪里吃饭而产生分歧，我们无法在吃什么的问题上达成一致，或者说我们已经不像刚认识时那样，不在意吃什么，而现在吃什么却突然变成了一件要紧的事。每到这个时候，我会说不知道吃什么还不如不出来吃，而这句显然是为了宣泄情绪并且会火上浇油的话，并不能结束我们彼此间的争论。有一次我这么说过之后，她气冲冲的丢下我消失了，我同样也很生气。造成这种局面，必然是因为有人做错了，至于错的是谁，我想我们两个都不知道。

吃饭是次要的，按她的话来说，约会是恋爱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出去吃饭是为了巩固感情，只靠着躺床上对着手机屏幕打字，能让这段感情维持多久。然而在热情褪去，一切都趋于平淡的时候，这些看起来程式化的步骤却变得可有可无。曾经约会是恋爱中的必需品，后来却成了附属品，我们没办法在爱情中得到足够的惊喜，又不愿花费与最初恋爱时同等的精力在上面，懒惰让我只会坐享其成，而不想过度付出。

莹莹把我们之间的感情讲的很明白，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必须且有据可依的，但即使如此，我们依然走到了无可挽回的阶段。爱情不是一件讲逻辑的事情，它没有明确的指标，我看不到我们之间的数值还剩多少，所以我不像她那样敏感，能够意识到某些细微的变化。我以为所有人的感情最终都会归于平淡，因为大家都这么说的，可见事实并非如此。

那天是我和莹莹最后一次一起去饭店吃饭，小桌子上摆满了菜，期间我们一直沉默，这种状态在我们最近几次约会就时有发生。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但我却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

漫长的沉默过后，她开口了：“以前我们来饭店，点两个菜就够了，现在我想点三个菜，甚至四个菜，而你还满足于最初的样子，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其实你一直没有变，是我的需求变了，你自始至终都没察觉到这一点，也不怪你，可能我也不知道自己的需求已经变了。

我放下了筷子，气氛让我觉得冰冷，我试着想缓和一下局面：“你想点几个菜就点几个菜啊。”

她没有看我，冷冷的回了句：“你知道我说的不是点菜的问题。”

我没想到我们会因为点菜吵了一架，再说我们已经点过菜了。我那天心情不好，也或许是我们那几次约会我的心情都总是不好。

我有些激动，激动的原因跟莹莹无关，可能是感情之外的事物分走太多我们彼此的精力，我每天都在疲于奔命，应付各种不愿参与的场合，加之我们已经丢失了最初那般的激情，这让我们两人忙碌下的见面，却都成了彼此宣泄的窗口。

我明白她表达的意思，我以为我们在一起没有以前开心了，其实只是胃口变挑剔了。

饭店里其他顾客朝我们这看了一眼，我猜想一定有很多人在议论我们。莹莹很难过，我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做些什么，我没有去安慰她，这个场景让我感到不自在。她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想尽量不让我看到她悲伤的样子，却还是被我捕捉到了，“我们分手吧”，她说完话后，又低下了头。

这是她第一次提出分手，我一直盯着她看，心里早已经乱成一团，时间漫长到让我觉得周围好像停滞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站起身离开了，我以为我会追上去留住她，可是我没有，我的身体像是灌满了铅，沉重的完全抬不起来。我感到浑身都在颤抖，内心积攒着一股说不出的东西，我想要把面前的桌子给掀翻，但理智提醒我不能这么做。我的脑袋嗡嗡的，眼前一片空白，我对着还没怎么动的饭菜，呆呆看了十分钟，这个世界仿佛消失了。

那天我们谈了很多，莹莹说，开心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即使我们在一起相处将近两年的时间里，我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快乐的，但今天所经历的悲痛的感觉，会让之前所有的快乐都荡然无存，就算你不愿意承认，可是事实就是如此。我们会因为彼此的优点在一起，但是最终我们能不能永远在一起，却取决于彼此的缺点。你每次都想着亡羊补牢，亡羊补牢，现在羊死完了，你自己守着一个空牢有什么意义。

她说的是对的，她是个更加敏感的人，所以提前发现了这一切，而我却总不把她的话当回事。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我以为，只要在原地等着，说不定就会有某只羊偷偷跑回来，又或者有个好心的狼能把羊退还给我。然而最终的结果如她所言，我只不过是在独守空牢，黯然神伤。后来我才明白，我只是不愿意就此放弃，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失败，我总是对很多事情怀抱着美好的希望，然而现实往往并不那么美好。

分手后的一周，我还尝试着与她保持联系，我感谢她没有与我完全断开连接，这给我提供了一个缓冲，但也因此让我很难从这段感情中轻易脱身。莹莹尽管表现得云淡风轻，但是她说她是更悲伤的那个人，我说既然我们都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不如就再复合吧，她回答说，你看，我们又回到了亡羊补牢的问题上，你一直在修牢，但是，没羊了。

我不知道我们两个谁才是更悲伤的人，比较这种东西没有意义，即使我证明了我是更悲伤的人，又能得到什么呢。她说恋爱就是一所大学，每个人迟早都得面临毕业，我说就算是大学，那你也不能才上了两年就毕业，她说她是去提前出去实习了。在我们最后的几次聊天中，她都在用这种轻松玩笑的语气，但是隔着屏幕看这些字还是冷冰冰的，我看不到打字时的她到底是怎样的心情，自那以后，我们也没再进行过更为深入的讨论，我知道这是个已经注定的结果，只是我不愿承认罢了。

我把这些事情都讲给了初一，就在我险些跟她发生关系的当晚，妄想症只是我对她的误解，我更愿意相信她是个跟我差不多的人，至于神仙这回事，也不是多么重要。

这是我第一次跟人分享自己的情感经历，这种感觉很奇妙，男性之间会把感情藏的很深，大家更愿意在酒桌上吹几个响亮的牛逼，而不是详细讲述自己痛苦的恋爱往事，顶多把分手的消息公之于众，也没人想听你那些琐碎的情事。我想如果我们当时能有一个第三方的情绪出口，或许事态还有缓和的余地，我们在彼此身上施加了太多不该承受的压力，最终也压垮了彼此。

在事情发生了两个月后，我才逐渐想明白了这些问题，也愿意将它拿出来示人，幸运的是，正好在此刻有人愿意做一个倾听者。

初一说：“这个世界是个球，你所看到的只是其中的一面而已，剩下的绝大部分，因为角度限制都是看不到的。很多事情我们都是后知后觉，只有当球转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这一面是这个样子。人们在恋爱关系中，总会不自觉地试探对方的底线，好在这个度上，找到自己最舒适的状态。人最舒服的样子应该就是像一只单纯的哺乳动物那样，肆无忌惮，只不过现代文明限制了人类真的变成一只哺乳动物，所以才会在最爱的人身边，退化成最原始也是最舒适的样子。”

我说：“你谈过恋爱吗？”

她说：“没有，这都是书上写的。”

我说：“你知道恋爱是什么吗？”

她说：“恋爱不就是交配的附属品。”

我说：“你怎么什么事情都要说到交配上面。”

她说：“因为交配是进化的必需品。”

我发现人类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在面对同一个身体时，只因为情绪上的变化，生理上却会有截然不同的反应。就在几个小时前，我们同样聊到交配的话题时，我的身体立刻涌上一股热血，而此时我却完全没有关于性的想法。

在跟她聊过一场后，我打算带着她继续上路，倒不是不想把她丢在这座陌生的城市，而是出于私心，我不愿独自面对剩下的漫长的旅程。我问过她的意见，她不出意外的欣然接受了我的邀请，即使她真的是神仙，我也不介意带着一个神仙一起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