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问行人归不归

  “回去罢，待在这里——终是成不了什么事的。”秦亥对辟蓬说，“这过时的学堂教书的职业，于你，有害无利。”李辟蓬反击道：“我偏要在这里创出个天地了，你就说，扶不扶持我吧？”

  “不能扶持。谭夫人说了，你不回去，她要寻丹央说我的不是呢！我好容易才与阿央订了婚，全靠谭夫人做媒，若是不能把你带回，岂不欠了谭夫人！”

  “我知道，母亲这个脾性，就是不喜我在外闯荡，非要将我牢牢拴在家里，像关金丝雀儿一样。亥，我们是朋友，按理不能让你难堪。但我也真是不想回去。大家庭里的酸臭味我算是闻够了。这样罢，我托一封信给母亲，交你带回去，告诉她你很是劝过我，都归我的不是。如何？”

  “这样很好！辟蓬，我本也不想阻碍你发展的……”秦亥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心里道义的那块大石终于落了地。辟蓬不愿再聊，只说“我去写信了”匆匆便走。

  李辟蓬到了家，用人赶上来迎接。“饭可做了？”“米刚热上，菜洗了晾着。”“好，一会儿叫我来吃罢。”他进房间写信。落笔前，想了良久：“到底不回去吗？这小乡镇的好是明显的，我有博士证书，虽是国内的，在那地方总是个人物。这里，留洋的博士满街跑，大学生更是像牛毛。自己能混出个什么名堂呢？‘新中式学堂’的待遇虽还不错，但‘教师’这名字总是不响亮，可若混成教授，待遇可天壤之别了。不过那些留美留英的什么‘牛津大学’‘克莱登大学’的博士都用不完，何提自己呢？不过回去嘛，总归不愿意。几房阿姨的争斗，父母的迂腐，简直乌烟瘴气。——不过世上又有哪一个地方不是遗憾的呢？只不过是自己没本事，故而混得不如意。”发掘到了问题的本质，李辟蓬有些羞愧地低下头。直到用人来叫：“先生，吃饭了。”

  在进食的过程中，他缓缓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的心里就是会有一些隐晦的、古怪的、羞于启齿的内容，只是大家都不愿意说，哪一天，一个人突然的意识到了自己内心那些地方，就会羞愧得无处容身，却不知这都是正常的。最大的问题是要审核那些念头——把它们从内心的泥潭里拉出来，用手电一个一个照着检查，正常的就接受它，不正常的就消灭掉。当然这很难办到，痛苦的感觉往往使人“检查未半而中道崩殂”了。想着这些，李辟蓬的脸上忽然显出一种神圣的光彩。用人看他嚼了某一口青菜忽泥塑般的定住不动了，十分奇怪，又不好问为什么。

  “归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