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篇“袭”│贾政为什么听到“袭人”的名字就不自在？

《红楼梦》第二十三回，写宝黛一起偷偷看《西厢记》，当真好一段旖旎风光。

而之前尚有一段小剧场。却是贾政一声召唤，好似一个焦雷把宝玉打到了王夫人房中。

幸而老先生忽起了舐犊之情，并未多加责备。只是听到王夫人和宝玉的闲话中提及“袭人”，不免要过问：“袭人是何人？”又问：“是谁这样刁钻，起这样的名字？”

王夫人见贾政不自在了，便替宝玉掩饰道：“是老太太起的。”贾政道：“老太太如何知道这样的话，一定是宝玉。”

宝玉见瞒不过，只得起身回道：“因素日读书，曾记古人有一句诗云：‘花气袭人知昼暖’。因这个丫头姓花，便随口起了这个名字。”

王夫人忙又向宝玉道：“你回去改了罢。老爷也不用为这小事动气。”

贾政道：“究竟也无碍，又何用改。只是可见宝玉不务正，专在这些浓词艳赋上做工夫。”说毕，断喝一声：“作孽的畜生，还不出去！”

读者看了这段文字，只以为“浓词艳赋”方是贾政发作的理由，其实大谬。

老先生的不自在，纯粹是“袭人”这个名字实在扎心——他方自感慨“自己的胡须将已苍白”，而长子早逝，其余两子都不成器，偏又听到了“袭”字，自然更增三分的嫌恶。

贾政为什么不自在，又说“袭人”这名字刁钻古怪？

这却是有原由的。需要从“袭”字的来历说起。

西周青铜器铭文“袭”字

“袭”的造字大约是在西周，由上面的“龖”（dá）和下面的“衣”组合而成。

“龖”是两条龙的合成字，表示龙腾飞的样子。

龙是古代传说中的神异动物，所谓“甲虫三百有六十，而龙为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行云布雨，秋分而潜渊，蛰伏过冬。

“龖”和“衣”的组合，则表示龙飞升之时，就像蛇蜕皮一样，留有遗蜕，所以，“袭”专指死者贴身穿的衣服。古人又称袭衣、袭事或尸衣。

按照周礼，“凡衣死者，左衽。”衽是衣襟。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给死人穿的衣服，衣襟在左边，即右襟包住左襟的式样。所以，东汉许慎所著的《说文解字》将“袭”的本义进一步引申为“左衽袍”。翻译成白话文，“袭”其实就是贴身的寿衣——古制，寿衣分两层，贴身的叫“袭”，外面的叫“明”。

为什么“袭”叫“左衽袍”而不是“左衽衣”？按照礼法，男子上衣下裳，两截穿衣，而一旦亡故，就需穿连体的袍——由此观之，女子之寿衣大约不在“袭”之列。

需要注意的是，服丧的亲族所着祭服，即所谓披麻戴孝的装束，也需左衽。

同时，按照《释名·释丧制》的说法：“衣尸曰袭。”给死者穿寿衣的仪式也叫“袭”，今称之为小殓。把尸体装入棺材则称大殓。

呜呼哉！贾老先生感慨齿摇发衰之际，一听到“袭人”，岂能不联想到“穿寿衣的人”，真是晦气，能喜欢这个名字，才怪。

本文作者是生姜乌梅，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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