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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尾海头(8)花凋

2022-05-23  本文已影响0人  水何清澄

  毕业论文完成后,室友相继搬出了宿舍去实习,邱林仍在童心山丘做兼职。这四年中,四个来自天南海北的女生,一个沈阳,一个南宁,一个福州。

  沈阳的荀慧第一次见到邱林时,彼此自我介绍后,荀慧说:“你看起来好文弱,是江苏的吧?”

  四个人的课外学习都很独立,吃饭、上课时倒会凑个同伴。三人相继有了男友,荀慧回沈阳和男友团聚了,其余两个女生都和本校的男友留在了武汉。

  毕业后,童心山丘请邱林转成全职老师,她答应了,在附近的老小区租了一套一室的房子。不久,童心山丘来了一个教画画的也是刚毕业的女孩儿何玲真,她和邱林简单聊过几次后,就邀请邱林合租,于是两人又一起换进了小区里另一套两室的房子。

  何玲真的性格十分活泼,没有课的时候,就在家里画画、看剧、吃零食。邱林和她住在一起,倒也很开心。

  时间不紧不慢又过去了一年。10月,叶馥发信息来,说她和顾唯领证了, 婚礼定在明年2月28日,她写道:“你一定要来呀!当我的伴娘哦~”后面加了三个感叹号,邱林便也回了她三个“好”。

  邱林本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开心平淡下去,可到了第二年的春季,却忽然出了一件撕心裂肺的事,使得许多人此后的人生彻底改变。

  收到顾唯的消息时,邱林刚上完上午的第一节课,课间看到顾唯发来消息说,五天前,叶馥被酒驾的司机撞到,伤到了头部,抢救了三天,还是走了,现在已经回顾山来。

  邱林感觉魂魄一下出窍,眨了眨眼睛,又定睛看去,随即电话打了过去,才叫了一声“顾唯”,眼泪就汹涌而出。二人无言流了好一会儿泪,顾唯沙哑的声音终于响起,“那天情人节,她说去选婚礼用的花……”

  邱林捂住嘴,蹲了下去,不让自己哭出声,手也开始颤抖,好一会儿,忽然意识到:我得去!她连忙站起,擦了擦泪,和顾唯说了句:“我现在回去。”接着就来纪主管办公室请假。纪主管一听有亲人离世,当即同意,安排其他老师代上后面的课。

  邱林在路上买了一束白雏菊,匆忙上了飞机,坐到座位上,用一只手捂了双眼,想象叶馥的样子,她是怎样地倒下啊……那一片片血红的色泽剥落、流淌,像鞭炮不停飞出鲜红的纸屑,如无数花瓣从枝头惊恐地飘谢……叶馥躺在血泊中,直到好多路人围了上来……

  等邱林下午赶到时,叶馥已经下葬!此刻已经开始烧纸房子与遗物,天空下着淅沥的小雨,烈火冲天,邱林和叶馥的妈妈相拥而泣。

  叶馥的妈妈捧过邱林带来的白雏菊,又走近前去,将花扔在了纸房子里,继续大声哭喊。

  叶馥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使邱林震惊,她有些发怔,仍在原地站着,倒吸着冷气,泪眼昏沉,直到眼睁睁地看着纸房子里叶馥的彩色相片,连同她的东西一点点燃起,化灰,飞扬。邱林泪流满面,忽然想,应该我替她死,我本来也是不该来到这个世界的,她那么幸福,有那么好的父母,和顾唯。

  那是邱林时隔五年再见顾唯。

  顾唯走近了邱林一点,欲言又止,半晌,才哽咽地道:“邱林,怎么办哪?”

  冷雨混杂着漫天的烟火和黑灰,邱林颤声说:“不知道,太晚了,太晚了……”完全丧失了理智,“早知道这样,就不让她去南京了……”

  顾唯的心狠狠揪紧,眼泪重又涌出,深深低下了头去,点点滴滴,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仿佛有神奇的力量在守护,在那一大堆纸灰燃尽后,大雨才开始倾盆而下。邱林感觉自己被一下子冲进了瀑布的旋涡里,在命运的激流中,我们掉下峡谷,坠落,破碎,我永远够不到她了!

  远望公墓背后,细雨中的顾山云汽茫茫,哪一团云汽会是她呢?!邱林猛然忆及吕碧城的《浣溪沙》:人间只此一回逢,当时何似莫匆匆。

  人间只此一回逢。邱林忽然意识到,死是最孤单的,终究是要一个人走。怎么办哪,怎么办哪……邱林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顾唯的这句话,又忽然忆起钱乔说过的——“抱佛脚”!

  顾唯转头,细雨中,邱林缩着肩,单薄的身子有些抖颤,如火焰的不安惊恐。全部的花圈、花篮、邱林带来的那束洁白青春的雏菊,此刻都已化为灰烬,见她忽又抬头,睁着红肿的双眼看向远处的顾山,一下下无声地抽噎着。

  火苗已经熄灭,地上的纸灰被大雨猛地冲散,身旁的妈妈擦了擦鼻子,跟自己说:“带奶奶回家去吧。”

  顾唯点点头。人群纷纷地撑起了伞,妈妈又走开,去和众亲友说着什么,大家陆续开始向墓园大门走去。随后,又看到邱林向叶馥父母告别,独自一人走了。风雨中,她失魂落魄地一个人离开,是否安全,顾唯心中叹道,可自己又有什么理由留住她呢?

  邱林说得没错,叶馥是因自己而死。过往的记忆汹涌而来,那时樱花如雪飘下,为什么没有听从最初的理智,早早离她们俩远远的。叶馥单纯温暖,邱林忧郁固执,二人都无法承受这样的残酷。

  早知道这样,早知道这样,就不让她去南京了——想着邱林的话,顾唯感到心上有数把尖刀刺入。

  大雨仿佛没有要停的意思,爸爸也向自己走来,顾唯强打起精神,随着各位长辈,开车带爸妈和奶奶返家。

  进小区停好车,远远看见钱乔站在楼下。忽然意识到,叶馥改变了我的命运,而这个人,却改变了邱林的命运。顾唯低下头,叹了口气,仍扶着自己的奶奶上楼,并没有去和钱乔搭话。

  钱乔见他们一众亲朋返家来,人群中并没有邱林,顾唯低着头,扶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钱乔心下犹豫,眼睁睁看他们上了楼去。

  不多久,二楼又有女人的哭声传来,钱乔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上了楼梯去,顾唯家的门大开着,许多亲朋还在屋内站着,不时有轻轻走动的声音传来。

  一股浓烈的祭祀的烟火味一直向屋外飘着,钱乔在门外站着,远远向屋内望去,顾唯坐在一张餐椅上,俯着身,手肘撑在膝头,两只手交握了,低着头,胸口不时起伏,似在深深叹息着,时而又抿一下嘴唇,连续涌出的眼泪在他灰暗的脸上划出一条光亮的线。钱乔心惊,倒吸一口冷气,也不禁落下泪来。

  大雨中,邱林来了龙光寺,一下子跪倒在佛前的蒲团上,顷刻间,身后雷电交加,天色昏黑,雨汽直冲入殿门,向她背后袭来。她仰头去看佛像,顿时感到一股庄肃威严射了下来,仿佛在说,你受的也是千千万万的人受过的!邱林一下止住了泪,又转头去看殿内的其他人,他们脸上挂着的,既不是笑,也不是泪,是一种恭敬忘我的平静。

  邱林磕了三个头,站了起来,慢慢向后退,忽然瞥见,两旁柱联上写的是:“人生如雾亦如梦,缘生缘灭还自在。”

  邱林悲叹,走去另一个殿的抄经室抄了一卷《心经》,交给门口的师父,并请设牌位和供灯助缘,然后走了出来。

  殿外是一个古朴的园子,中间是放生池,侧面屋檐下有一个木板搭的鸽棚,木棚内的白鸽们挤挤挨挨,似在躲避雨意。邱林顿时想起,那次和叶馥一起在草地喂鸽子,当时钱乔还将此景拍了下来,泪水又夺眶而出。有些不舍的,终究要舍,想舍的,却最终无法舍。一团团白茫茫的水汽,又向着邱林的面扑来。

  雨中,龙光塔似也在哭泣,邱林痴痴望着,想起仙人洲的瑞云塔,想起钱乔说“锁妖塔倒,为爱赴死”,顿时泪如雨下,要经过多少荒寒的岁月,方能将思念烧成砖,累砌成高塔,可我的爱人,不会再出现了。

  怀着万种痛苦,邱林踏进了风雨中,走着走着,抬头见前面两个身穿蓝色校服牛仔裤的女中学生,打着伞,背着书包,两个人的马尾有些歪了,但都很长,很直,想她们的脸,必然是一样干净、青春。转念想到自己,神情一定十分沉重。身旁无数的车灯在雨光中闪,一刹那,邱林看到高中时的叶馥和自己,这一刻,仿佛鬼使神差,她又往学校的路走去了。

  风太大了,路两旁的树摇啊摇地压下来,潮湿的叶片在半空回旋、扑飞,打在邱林身上,又撞向地面,天黑了,已经看不清,这些叶片是树上掉下的还是地上被刮起来的。风诡异得好像刻意的捉弄,伞也像是快被折断了。

  这个城市,每次回来都好像有些变动,此刻仍能清楚地听见,远远近近的,施工建造的声音。邱林叹道,自己到底是太迟钝,还是太敏感。

  发了一会儿愣,钱乔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打开手机QQ,在群列表中找到了高中的QQ群。这个群是实名的,大一时刚组建的那几天,他看过,邱林和顾唯不在里面,后来也看过几次,仍然没有。此刻,他又翻了一遍名单,邱林和顾唯当然还是不在里面,可叶馥的红色HelloKitty头像居然还是亮着的,显示手机在线,不禁悲痛叹息。

  群里已经很久没人讲话了,钱乔看到了班长殷悦和历史课代表宋光浩,分别点开小窗问他们,是否有邱林的QQ?回答却都是没有。钱乔叹了口气,忽然很想告诉他们“叶馥去世了”,但终于还是忍住了,只是向他们说了句“谢谢”。

  邱林来到阴雨暗夜中的老学校,这里留存的建筑,到此时显得十分沉重苍老,是啊,这本来就是百年老校。她一直很静谧,庄严肃穆,虬曲的老树根,缠绕攀附着砖红色的墙面一直到屋顶,这么多年,它一直这样静静丛生着沧桑,任凭寂寞蔓延。他们是最后一届在这里的学生,毕业照便是以这座红房子为背景的。此刻雨丝飘飞,氤氲着粗壮的枝干,晕染着绿荫的轮廓。

  雨水迷蒙间,邱林看见,满湖莲花的河水中的亭廊,那些美丽斑驳的民国红房子,被林间和地面的新绿包围着,日光流淌下,叶馥面颊粉雪,满是笑意,她穿着的红色卫衣与碧油油的草坪交相辉映,她捏着邱林手中的书角,那是两人一起在午间时分,坐在这草地上看一会儿小说。

  所有的春天无从悼惜,所有的花叶刹那凋残,所有的声影笑泪骤止。我该如何倒退进从前的时光,留住你的脚步?

  想起填志愿那天,叶馥抱着自己说:“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邱林万念俱灰,泪流满面,连叶馥也走了,从此以后,这座学校,自己就真的只是一个游客了!

  漆黑的路上,只有悲伤的暴风呼啸着,穿过身体逐渐变大的窟窿,仿佛明天的太阳不再升起,该由谁来唤醒天空。

  叶馥会去哪儿呢?因为顾唯叶馥二人已经领证,所以灵堂是设在顾唯家的,她一定会回来的。邱林感到头部开始作痛,想到叶馥倒下的时候,该有多疼,眼泪比鲜血更红。她一个人躺着,很久很久。从此以后,她又要一个人,飘在顾山上空。她摧折销骨,化云作雾,留下其他人哀凄断肠,永无尽头。

  人生如雾亦如梦,缘生缘灭还自在。

  是不是,所有重情重义之人的心上,刻的都只是“强求”二字。是不是,简简单单地活着,已是最大的恩赐。

  可如果所有的花,所有的时光,在绚烂后终将飘残,总要有些可以永恒的东西,来填生命无数的黑洞,就像精卫喙血,子规忘归。

  雨终于渐渐小了,围墙外密集闪烁的车灯,剪出了雪松林在夜里的轮廓。曾经的少年,因一句默契,因一句陌路。陌路也不坏,总好过曾经的少年,在这个世界永远消失。

  在黑暗中看见光明,在冰凉里感受温暖。可是,月亮已经看不见了,曾经的许多期许,注定无法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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