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散文

念婆

2018-07-06  本文已影响39人  磁性泥巴

文|磁性泥巴

念婆

我和奶奶

小巷深处弥漫着一股烟香,又是一年清明,天色稍晚,街头巷尾地上都燃烧着冥钱堆,空中几点火光,一把又一把的流光散落在道路两侧,插在冥钱堆旁,或是扔进火中焚香。身边几个人影正蹲在地上向火中投递纸钱,一沓又一沓,一叠又一叠,总要折成一个房屋盖再投入熊熊烈火中,一旁有个粗气的男子说道:“千万别折反了,不然奶奶就收不到了“。一路上的火光远比灯光耀眼,走近了,会感受到火在烘烤,盯着,眼眸中都变得灼热夺去了眼中所有的杂念只剩下黑夜,火光。再也没有像此刻这样,去看一堆火,去注意烧纸的人,听,那是火在燃烧,咯吱咯吱,噼啪噼啪。在回家的路上,远远瞥见那群人,悼念亲人,火光像是串连起的点,成了一条引人归家的路。

“启启,你来“婆坐在床上,戴着老花眼睛,见我路过就叫唤我,“过来帮我把线穿到针里去“她抖着手把针线递给我,戴着的眼镜有半截滑了下来,转了转眼珠低着头看我。“这么破了就别穿了嘛,买新的“我用手摸了摸床上的旧衣物,感觉到绵已经松散,没有了弹性,“我都穿了好几十年了,舍不得扔,缝缝补补还能穿“她提着满是补丁的裤子开始缝补,“你这些衣服都太旧了,好丑,太旧了也不保暖“我盯着婆手中的针线一上一下,穿过又绕回,“我都这么大的年纪了,还谈什么漂亮,等你老了你以为你还像年青那样“她在线尾打了个结,用牙齿扯断了线,不到一会功夫就把破的洞补好,我从她手中接过看了看,缝补的痕迹非常精细,全然不像是手工作业。

“启启,你帮婆找找箱子里面有没有刺秀”她叮嘱着我,指着一旁的残破皮箱,“那可是我的宝贝,是我从前的嫁妆”她微微昂着头,鼓动的下颌说着我想不到的往事,“婆,你还会刺秀”我惊奇的发问,“我们那时候都是硬秀,手法,技巧都在手上,也不知道戳破了多少手指头”她张开五指,翻着手背向我比划,“婆你秀了什么,找不到”我拿着箱中泛黄的纸,纸上写满了毛笔字,“可惜,你出生那年你爷爷就死了,有他在一定能找到”她盯着我的目光中似乎是变了些什么。

“启启,快帮婆把床头那本书拿过来”她坐在沙发的边上,背有些佝偻挨着窗,阳光透过窗帘缝射了进来照在她手中的杂志上。“婆,这几本书我都见你看了三个月了”我好奇的看着她,她眼神从书本上移向我,半挂着眼镜,“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今天看完过几天就忘了”说完又专注于书本,“那有什么意思,看了又忘,那和没看有什么区别”,“这你就不懂了吧,看书明理,你看看你婆,像我这年纪识字的有几个”,我点了点头,没有在去打扰她,“启启,你过来”,“你看看这句,‘梅花方自苦寒来’,写得多好”,我看了看书本,竟是一本我都快忘了的作文书,“婆,我帮你找几本新的看吧,老看这些有什么意思”,她,点了点头,完全沉浸在书本中。

“启启,你又在吃什么”她嘴唇干巴巴的微微往上翘,盯着我吃,我也盯着她看,她的目光全在我手中的零食上,我知道她在觊觎我的零食,她的神情已经出卖了她,她渴望的在用眼神试探,在看我懂不懂事,“婆,我今天买了好吃的,给”,婆好奇的盯着我给她的食物,看我嚼得津津有味,毫不犹豫的往嘴里塞,“婆,尝尝这个”我递给她一小块糖果,“婆这个不能吞,嚼干了要吐的”,“怎么可能,能嚼不能吞,不可能,我已经吞了”,“啊”我有些慌张,“没事的,能吃到嘴里就不怕出事”她反而安慰我。“婆,你慢点吃,没有人和你抢,等等又要哽到了”话音刚落,婆已经走到厕所,开始干呕,这一顿饭她已经不能再吃一口。

“婆,你和我公是怎么认识的”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一旁的婆,“还能怎么认识,媒人介绍的”婆显得很平静,“都快20年了,你想公嘛”,“想又不想,时间久了我都忘了从前”,“那你还记得什么”,“我还记得我给他生了二个儿子,四个姑娘”,“这样呀,从前我爸是什么样子”, “你爸从前吃了很多苦,……”一个身影走进客厅嚷嚷道:“老大不小了,说什么说”,她对着我摆了摆头,指了指离开的人,显得很是无奈。

“启启,来,婆给你的压岁钱,别让你爸知道”,“过年了,要迎接新年了”,第二天,我上交了压岁钱,因为她太喜欢告密,连她自己的秘密也不放过。她在家中就是我爸的眼线,只要我爸一回来,她就溜进我爸的房间,把我这一天在家做了什么全部上报,我有时真恨得牙痒痒。

“婆,把你的手借我看看”,“看什么看,都成骨头了”,我把婆的手放在掌心,看着她皮包骨一样的手,没有饱满的肉,只有可见的骨头和血管,她手臂上耷拉下来的肉仿佛已经死去,用手触碰就像是悬挂的什么东西在左右摇摆,我已经感觉不到那竟是她身体的一部份,只要手臂轻轻晃动,那挂着的皮肉就像是要掉下来摔到地上。婆的手很凉,指上的关节都清晰可见,她的神情永远都呈现出一副不开心的样子,脸上的肉都塌了下来,看上去很沮丧,只有在和我争抢食物的时候才显得格外的不同,那是一种孩童般的俏皮可爱,撅着嘴,一副小女孩受欺负找家长帮助的样子。

“婆,你都93岁了就别自己洗衣服了,等下用洗衣机洗”,婆摇了摇头,坐在小凳上,搓着盆中的衣物。“启启,你来看这幅字‘老来难’讲得真好”婆一字一句向我念道……。婆又快步进了厕所,在吃饭哽到干呕利害的时候、害病的时候,她都会急匆匆赶到厕所,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刚洗好的长裤拿去晾晒。“启启,和婆出去走走,婆找不到路”,一同在马路上走了不到300米就折回,“启启,你什么时间找媳妇,婆想吃你的喜酒”,19岁的我在一旁不知道怎么回答,“像启启长这么好,一定可以娶个漂亮姑娘”。

“妈年青的时间你们都抢着要,现在年纪大了都不要了,……“。婆的晚年过得并不好,就像她现在的样子,闷闷不乐,在公去世后,一个人生活了五六年,后面就开始了儿女家的寄住,今年在这家,明年在那家,也不知道那里才是她真正想要定下的家,去到哪里都会惹别人不高兴,就像小孩子,时常犯错遭到斥责。我曾经问过她,问她,在家好还是在养老院好,她的回答让我意外,她说:“在养老院时时有人照顾,院长还常常组织活动,唱歌跳舞,很热闹,可好玩了”。

“启启,快叫上你哥,还有你爸,我们打麻将”,我们几个提出,不打旧麻将,我们打新牌,不能吃……简单的教学,婆竟很快适应,只是手气已经不行,常常输,常常嚷嚷着要打。

19岁那年的某一天,婆起夜崴到了脚,住进了病房。五天后婆一瘤一柺被搀扶着回到了家,从那天起家里多了一个保母,一个星期后,那天,我坐在桌前玩电脑,“妈快要不行了,你们快来”,我听到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大约一分钟后停止,叔叔跑到我面前指责我,说我为什么不去看看,那一刻我挪不动脚,我把头埋进枕头里,眼泪止不往外冒。屋里响起许多脚步声,我抹着眼泪走到客厅,看着已经被白布遮盖的婆,我把婆的手放在掌心,她却没有丝毫的回应。婆被送到了铜仁,那是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我没有跟着车去,我知道那个唤我“启启“的人永远不会再这样叫我,不管我如何努力,她都会消失,不再理我。

2018年的清明,我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盯着一堆堆火,“婆,你会在火堆旁拾纸钱,要打麻将嘛”。我已经备下了针线,也在补衣服,虽然针线补得不齐整,但添些补丁没什么不好。一转眼10年过去了,启启还没有娶媳妇,启启怕是要打一辈子光棍了,婆你担心我嘛?我现在每天都吃好吃的,婆你眼馋不,要不要和我比赛谁吃得快?婆,我现在吃饭也会哽到,原来并不是喝点水就可以咽下,而是同你一样,难受。婆,我现在常常偷懒,你怎么不去告状,不去打小报告了。……婆我想再次握着你的手,听你讲革命,打地主老爷的故事。我还想知道公是什么样的人,你是怎么从湘潭嫁到铜仁来的?婆,我的房子里都装满了小夜灯,你再也不会起夜崴到脚,我想在新家的阳台上看你晒着太阳看着书的模样。

婆,你想启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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