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御史(十七)
江春霖(1855--1918),字仲默,福建莆田人,光绪二十年(公元1894年)进士,历任翰林院检讨、武英殿纂修、国史馆协修,官至新疆道,兼署辽沈、河南、四川、江南道监察御史。
江春霖不仅性格耿直,而且为人光明磊落,不媚流俗,与那些在翰林院混日子的同僚们截然不同。光绪三十年(1904年),清廷举行一场选拔都察院御史的考试,江春霖毫不犹豫报名。发榜时果然名列第一,如愿以偿成了一名光荣的都察院御史。在翰林院蹉跎十年,江春霖已近知天命之年,他的性子并未被岁月磨圆,还是刚直依旧并勇于任事。
史料显示,江春霖当御史走马上任后认真负责,经一系列深入调查后,他连连上奏,被他参劾过的人都是鼎鼎大名、势焰熏天的当朝权要:庆亲王奕匡、权臣袁世凯、摄政王载沣的亲弟弟、贝勒爷载洵、载涛、东三省总督徐世昌、直隶总督端方、还有各省督抚朱家宝、恩寿、蔡乃煌、孙宝琦、冯汝等封疆大吏。
铁骨铮铮的江春霖在扳倒执掌新军兵权的袁世凯后,他盯上了以贪墨著称、却有如被金刚护体的庆亲王奕匡。面对沐浴圣恩、左右逢源的奕匡,江春霖却不信他拥有金刚不坏之躯,而是一直在等待扳倒他的那一刻。他倒也不急不躁,他在暗中仔细观察这位不可一世的亲王之一举一动,并逐渐掌握其不法证据,耐心等待着参劾他的最佳时机。宣统二年(1910年)春,江春霖感到时机成熟,于是毅然上奏了一篇题为《劾庆王老奸窃位多引匪人疏》的弹劾状,该文直指奕匡,措辞激烈,鞭辟入里,此事经《大公报》披露后,一时轰动朝野。据说当时众人皆欲先睹为快,大家辗转传抄其奏疏内容,竟引得坊间一时洛阳纸贵。江春霖恪尽职守、忠直敢谏之名传遍神州,他的御史生涯达到顶峰,同时也走到了其职业生涯的终点。在这份参折里,江春霖先简略地回顾戊戌变法以来,庆亲王奕匡与袁世凯狼狈为奸的历史,他犀利的指出奕匡“老奸窃位,多引匪人”,并附上一份详实的朋党名单,事实在江春霖的笔下已经昭然若揭。江春霖此举犹如捅了马蜂窝,加之他言之凿凿,确可信据,一时间引得舆论大哗,朝野内外物议汹汹。大家拭目以待,看朝廷如何处置此奏。参折中罗列庆亲王的朋友圈,早已是庙堂上人所共知的公开秘密,庆亲王的贪得无厌,更是臭名远扬,不料却遭上谕无情呵斥。最后以“萎言乱政,有妨大局,肆意诋毁亲贵重臣”为由,下旨“将江春霖着回原衙门行走,以示薄惩”。
江春霖的惊天一击和清廷对亲贵重臣的明显袒护,不论在庙堂还是在江湖均引起震动,江又因参劾权臣被贬回翰林院,可谓由终点又回到起点。不论在职的各级官员还是社会名流都在密切关注此事,各大报刊连篇累牍的报道,吸引了足够多的眼球,大家都在为江春霖不平,希望清廷收回成命,恢复他铁面御史的身份。
梁启超对江春霖深表敬佩,将他誉为“古今第一御史”,并说“御史台是唯一有清气往来之所”。福建同乡林纾在报纸撰文并配上图画,将江春霖点赞为“光绪、宣统以来谏官第一人”,并对庆亲王奕匡进行了辛辣讽刺,说他面对千夫所指,不主动请辞,实属死不要脸。江春霖冒死奋击,虽然一击未中,但却声震朝野,名满天下,国人对其莫不景仰钦佩。他婉拒部分开明官员的盛情邀请,依旧回到翰林院朝九晚五点卯坐班,过着寒素简朴的生活。
在翰林院呆了一段时间后,郁郁不得志的江春霖萌生去意。既然官场险恶,以庆亲王为代表的利益集团只手遮天且难以撼动,自己虽有心劾他,但经过一番激烈较量,才明白原来御史也有弹劾不了的人,言官也有捅不破的铁幕。自己虽有心振作,但却无力挽回,既然壮志难酬,那么,留下来已无任何意义。打定主意后,江春霖向翰林院递上辞呈,以母老妻死为由请求辞归故里。
江春霖离京之际,正值清廷“预备立宪”进行的如火如荼之时,各部院互选资政院议员,值得注意的是,打不死、扳不倒的庆亲王奕匡自己组阁,摇身一变成了皇室内阁领班。翰林院中以江春霖获得的票数最多。大家都想选敢作敢当的江春霖为议员,将他留下来继续为国效力。无奈江春霖心灰意冷,再也无心参与政事,他说“千万别选我,无论怎样我都不会留京的”。大家见留不住他,只得接受现实。众人知道他颇有良知,且为官一向清廉,自然囊中羞涩,于是为他凑了两千两银子相赠,江春霖作诗答谢却坚辞不受。江春霖离京之日,都察院、翰林院诸同僚到车站送行,一代铁面御史,恪尽职守、不惧权贵、敢于以身犯险的直言谏官江春霖,从此彻底退出了暗潮汹涌、诡谲难测的晚清政治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