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诗何须在分明——读潘向黎的《看诗不分明》
看诗何须在分明——读潘向黎的《看诗不分明》
今生能够与诗歌相遇,有点“千百次回眸,换得今生相聚”的前世命定。之所以言及此,源于如果不是识得文字,纵使再优美经典的诗词摆在眼前,也不可能碰撞出火花;即使识得文字,如果没有一定的阅读鉴赏力,也很难品鉴出经典佳作所蕴涵的情韵兴味。正是有了这两个条件,所以与诗歌相遇时,才有了对话交流的可能。至于能否识得其中味,更多时候只能随缘了。
对诗歌的观照,采取什么样的态度,读诗品诗的过程中收获的体验就不一样。不是专业性的学理探究、学术研究,所以用“好读书不求甚解”以开释读诗的过程,也许就少去了一些无名的烦恼与纠结。潘向黎的《看诗不分明》一书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读诗解诗的窗口门径。
作为最早书写性情的文学样式,诗歌从口头的以声相传到文字书写的代代沿袭,其在人类情感书写史中发挥的作用是其他文学样式无可比拟的。正是如此,关于诗歌的价值,不论是端居象牙塔中的专业大咖,还是闲散于瓦肆里巷的布衣庶民,都能够开列出很多条条道道。这样,诗歌自觉或不自觉地就被奉上神圣的祭坛。随着时间的流逝,围绕诗歌开展的相关活动也就被披上高大上的外衣。继之,诗歌也就渐渐与寻常生活发生疏离,对诗歌的观照也就变成了小众的事情。很显然,诗歌这种远离世俗生活和寻常生民的境遇对于其“兴观群怨”社会价值的彰显是极其不利的。
为了挽救诗歌在现实生活中日渐式微的颓势,不论是专业性人士,还是非专业性人士,他们以“拯救”诗歌命运的使命感用自己的方式做着有意义的事情。像插图版的诗歌普及读物,以图文并茂的形式揭去诗歌神秘的面纱。公众通过这种直观形象的形式的牵引能够慢慢进入诗歌的世界;诗歌大众通俗本的刊印,这些读物把诗歌从高高在上的位置上拉下来,变专业性的古奥阐释为通识性、生活化的解读,读者通过直白浅显的文字能够感受诗歌蕴涵的美。不可否认,有识之士的良苦用心让被奉为阳春白雪的诗歌飞入了寻常百姓家,变成了下里巴人。这种下嫁不是对诗歌应有之义的弱化或扭曲,而是用公众喜闻乐见的方式把诗歌带入到实实在在的生活中,用真真切切的人间烟火味去熏染诗歌,使之因时空阻隔造成的陌生感慢慢消解。潘向黎的《看诗不分明》就是众多普及版诗歌读物中的一种。
把《看诗不分明》归于大众普及性的诗歌读物,并非降格或矮化了这部作品,而是源于作者 “看诗”采取的方式、透析的视角和语言的阐释不是带有刺鼻的学究酸腐气息,而是始终把对诗歌的观照放置到当下生活的话语情境中。这样,展读作品,不会因为其探讨的诗歌而产生深奥感与陌生感。也正是把诗歌放到现实生活的土壤中,进行带有鲜明潘氏色彩的二次解读,不仅消解读者对诗歌认识的艰涩感,而且让作品因为扎根现实土壤而具有了浓郁的生活味道。从全书写作的方式和“看”诗歌的视角看,不论是对诗歌本身的解读,还是对诗人的评介,都不是以专业性学理的态度展开,而是以宏观粗线条进行梳理。正是如此,在品读作品时,不会因为频繁的专业术语影响阅读的心情。
消除了阅读的心理障碍,以一种相对轻松的心情品读文字时,不论是作者个性化的勾勒诗歌,还是对诗人进行现代性的解读,亦或是以诗为依托抒写个性化的生活与人生感悟,都能够给人一种微风拂面之感。因为作品采取的是专题性的章节抒写,所以从每一个专题中都能够获取不一样的信息。再则,作者在处理专题内容时,与之相关的诗词只是由头,她往往把与该专题相关的诗文等都串连起来,通过品读这些内容,读者可以对该专题有较为全面立体的了解。“爱情和人生,谁短谁长?”专题中,作者从《古诗源》入题,然后由《越人歌》展开叙述,指出该诗是“第一首描写爱情的诗歌”。提出这样的命题之后,文章引述刘向的《说苑》对“今夕何夕兮”进行评述。为了加深对该问题的了解,作者又举《风土记》《乌鹊歌》《怨歌行》《有所思》《白头吟》《上邪》等古老的诗歌为例,探讨“爱情与人生,谁短谁长”的话题。行文最后,作者以极富抒情和哲思性的语言加以总结:“短的是人生,长的是爱情。那些在爱情里欢乐或者痛苦,憧憬或者绝望的男男女女都已经化成了飞灰、轻烟,他们的爱情不是在《古诗源》里至今鲜活吗?”
爱情是古老而又年轻的话题,从远古神话神秘到现代的文学表达,非但没有因为时间的淘洗变色变味,反而历久弥香。作者对其从诗歌的王国里探寻,再辅之以现代的阐释,就具有了别样的风致。从整部作品看,采用这样的方式处理专题不是个案性的,而是普遍性的。“看诗”,就涉及的对象看,简单地指涉诗歌和诗人两个方面。而从作品所写的内容看,作者也就是以诗歌和诗人为行文的架构。不过,对于灿若群星的诗歌和诗人,有限的篇什不可能穷尽所有。如果追求面面俱到,水过地皮湿的浮光掠影会冲淡作品应有的味道。正是考虑到这些,作者在对诗歌的处理时,要么以专题题材为轴心,从诗歌谱系中精挑细选极富代表性的经典篇目进行评点。其中,对那些对自己影响比较深的,自己又特别喜爱的诗歌,作者会不吝笔墨和篇幅,像“以孤篇压全唐”,被闻一多先生评价为“诗中的诗,山峰中的山峰”的《春江花月夜》,作者不仅从宏观上对诗歌的思想内容、艺术特色进行细细品鉴,还对诗歌中蕴涵的带有普世性价值的哲思理趣进行探讨。
对诗歌的处理如此,对诗人也这样。从“诗三百”的群体诗人到明清诗歌的诗人,“中国诗人”的阵营是庞大的,对于这些诗人作者不可能对他们的生平、人生际遇和心性做事无巨细的探寻,作品同样以自我偏好的方式进行取舍。从作品的用笔看,作者对刘禹锡、李商隐是“情有独钟”的,涉及他们的作品,作者往往会给予高度的评价,对其人的描述也带有强烈的主观情感。而对杜甫,作者以专篇进行描述。之所以如此,源于在杜甫的身上承继着一份浓烈的化不开的挚爱深情——父亲是一位杜粉,自己正是耳濡目染于父亲对杜甫的钟爱,自己对杜甫才慢慢从排斥到接近,再到亲近。与其说喜欢杜甫,毋宁说是借杜甫表达对慈父深切的怀念。
……
“人生在世,黑白要分明,爱憎要分明,泾渭要分明,赏罚要分明,但是看诗,可以不分明。再说,隔着迢迢的时光和历史的烟尘,多少真相已经无法分明,何况于诗!”不论是读古诗词,还是读《看诗不分明》,记住作者的话,阅读就多了几分轻松惬意。如果真正达到这种境界,阅读就上升为“悦读”了,何其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