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里姆
“阿姆,索面汤煮六碗,等下同事要来看宝宝。”
“好嘞,阿姨这就去煮。”月子保姆巧妙跳过“阿姆”,把“阿姨”两字嵌进我们的心中。
她是我的月里姆,母亲请的,在我怀孕3个月时,母亲就多方打听,提早预约了她,下了定金。
别看她现在忙进忙出,当初我进产房,她却久不出现,家里急得团团转。孩子出生一天后,在父母亲的电话轰炸下,她才姗姗来迟。她长得粗壮魁梧,像一堵墙横在我面前,遮挡住了走廊上的冷风。说话宽音大嗓,大大咧咧性格中有股众生平等的豪迈,眼中无尊卑。和她说话从不用腹稿,无论什么事在她眼中都是小事。
对于自己的迟到,她从不解释。直到有一天,一个很凶的男人打电话来和她大吵了一顿,我才知道始末。原来在我之前,她已经收下平阳一户人家的定金,平阳的产妇预产期在我之前,我比她迟二十多天。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如果平阳产妇提前生产而我的生产延后,她刚好两边活都赶上。万万没想到的是我预产期提早了两周,而平阳的女人生产延后了半月,结果让我抢了先。要不要过来伺候我月子,她在家里纠结了半天,最终心一狠放了那边的鸽子。不过她到底心大,笑嘻嘻受下平阳主家一顿臭骂,退换定金了却此事。
她贩过鲜货,走过江湖,也算女中豪杰一个,她时常感叹自己嫁错了人。丈夫在老家,常惹是非。她给丈夫买过两辆三轮车,不是被城管收了,就是做了赌资输光了,她指天咒地哀叹自己此生被“老不死的”拖累了。月里姆因此不愿回老家,她说喜欢城里,喜欢半夜里璀璨的灯火。她烫发,戴金耳环,着花棉袄,喜气洋洋。她做什么事都风风火火,也都马马虎虎,抹布不分,你说她几句,让她务必分下抹布,哪些是洗碗的,哪些是抹镜台的,她笑嘻嘻地全应下来,但下次依然照旧。她像忠实的管家,恪守月子里不能洗澡的民间说法,对我想淋浴的念头严防死守。趁她进厨房煮点心的空档,我让老公放哨,迅速洗了个热水澡。她知道后,捶胸顿足,仿佛酿成什么大错。她每天半夜摇醒我,让我吃下一大碗蛋酒滋补身体。在她的精心伺候下,我的体重一个月飙升30多斤,比生孩子时还重。她也是精明的,一有同行涨了红包,她即刻告知我们并要求与时俱进,伺候月子却始终停留在几年前她刚来城里做事的潦草。她会经常开出菜单让老公去买,说是对产妇有好处,听得出,主要是做点她自个儿想吃的。
我渐渐有些依赖她了,她却服务期满要走了。尽管心里很想留住她,但我知道我们是用不起她的,月里姆的价钱比一般保姆高出4倍,她心高气傲,是不屑做一般住家保姆的。她也一再在我面前表示,等做完这单,她要去做生意去,自己当老板娘,说这话时她的笑声朗朗滚落,带着金属的质感。
再碰到她时,是几年以后,在一家服装店,她抱着一个孩子和一个少妇在看衣服。她想回避我已经来不及了,气氛有些尴尬。阿——阿姨——我把那个快要脱口的“姆”塞回喉咙。她如释重负,她比之前在我们家消瘦些苍老些,不知她那做什么亏什么的丈夫有没有争气些了?
走出服装店时,我听到少妇低声问:这谁啊?
“哦,我的一个远房外甥女。”
我一怔,她宽音大嗓的话又温暖又凄凉。
某一天,我路过小镇,河埠头围着一圈人,闻说一个赌棍输光赌资后跳河自尽了,尸体刚刚捞上岸。我挤进人群,只见她伏尸大哭,口口声声骂着“老不死的”,哀嚎遍野,闻者无不落泪。原来,她刀子嘴的外表下藏着一颗不为人知的豆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