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过年
作为游子,自十八岁离开村庄,在外奔波奋斗了几十年,在城里的住处无论装饰得多么阔气,那也只是个单元,不能称为家,真正的家,是生我养我的地方。
从小,对城里人的生活羡慕不已,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如今,自己也成了城里人,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但我就是“一根筋”,生在哪里爱哪里,有事没事总爱往乡下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安家塬村跑,总想回自家院落看看;总爱与乡里乡亲谝谝;总喜欢去黄土地里转转……尽管那个院落窄小、简陋,甚至有些破败,但是,那是我的根,我的家。
庚子大年初一,清早五点多,小区还是一片寂静,闹腾了大半夜的年轻人还在酣睡,我便悄悄起了床,认真洗漱并精心打扮了一番,默默拾掇好东西,然后催促大家赶快起床。吃完饺子,在我的督促下,一家人驾车风急火燎地赶回老家过年。
脚刚踏进家门,先在父母亲的遗像前贡放了几双筷子、几样时令果品、几碗饺子,点燃三柱香,深深地磕了三个头,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不知不觉勾起了小时侯对过年的回忆……
少儿时代,学校放了寒假,就天天掰着手指盼过年。进入腊月二十三,父母亲就提早打扫房屋,扫除灰尘,扫掉晦气,还要捏馄饨、蒸小馍、炸豆腐、装碗子……每逢大年三十,刚吃过中午饭,大人们张罗着贴春联,我就拿着父亲制作的糜子扫帚,把窄小的院落,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母亲总是说:“有钱没钱,但家里要收拾干净。”此时,母亲便在灶房里戴着围裙,忙活着擦萝卜、氽萝卜、切豆腐,准备拌饺子馅,汆萝卜的水舍不得倒掉,用来洗脚。母亲说;“萝卜水洗脚,既光润又不生裂子。”待到“黄昏”时辰,一家人围坐在热炕上包饺子,特意包上几枚一分硬币,期望来年风调雨顺,全家安康,幸运降临。我便嘟嚷着要穿母亲给我缝制的粗布新棉衣、棉裤、编织的羊毛袜子、制作的“条子绒青年鞋”。除夕夜,也毫无“睡意”,眼巴巴地等着父亲发“护身钱”。等来等去,也就是一枚五分钱的硬币,但我亦然十分高兴,五分钱能买二十个小炮。尽管当时缺吃少穿,生活贫穷,但那浓浓的年味,浓烈的亲情,浓厚的乡情,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美好的记忆……
如今,我一直在想,父母亲都不在了,自己在城里事务也多,回家的次数相对也少了,也许我与安家塬村会慢慢陌生,逐渐会模糊村上的乡亲,而我又在想,无论身在何处,我永远是农民的儿子,是从村里走出的后生,家乡永远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那种情,那种爱,那种记忆,终生都忘不了。父母亲不在了,村里的人都应该是我熟悉的亲人和牵挂。因为,每次回家,乡亲们都视我为亲人,我不能辜负了他们的期望。
按照乡村春节的习俗,我先走访了几户“本家子”,同时不忘带上“礼盒”、给娃娃准备的“压岁钱”之类,见了面,少不了寒暄几句,抽根烟,喝杯茶,嗑把瓜子;然后是拜见本巷、本村的长寿老人,说些祝福吉利的话,祝愿老人健康长寿,颐养天年;再就是走访本村的好友。漫步走在巷道笔直干净的水泥路面上,但见齐家排门门房修盖讲究,贴着年色各异的花型磁片,朱红色大门很是气派,大红春联格外显眼,大红灯笼高高掛起,调皮的儿童不时捂着耳朵噼噼叭叭响着小花炮,美丽的乡村一派生机,春意盎然;村民们站立在自家门前,穿戴讲究,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喜气洋洋,我和乡亲依次打个招呼,递支香烟,相互问好,共祝新年快乐!走到村十字口,几个年轻小伙儿头戴花毛巾,口里叼根香烟,锣鼓敲得震天响,给初春咋寒的乡村带来了热烈祥和的丝丝暖意和喜庆色彩;走到村委会文化活动中心广场,只见二十来个大姑娘、小媳妇身穿鲜艳夺目的羽绒服,面带笑容,伴随着悦耳动听的乐曲,扭动着揉软灵巧的腰姿,跳跃着热烈欢快的广场舞,体现了新一代年轻人的青春活力、积极向上的精神风貌……
刚到老战友红义家,拜见过他家九十六岁的“佘太君”,屁股还没坐稳,他就迫不期待地说:“伙计,再别转悠了,中午叫桂文整几个好菜,再叫上几个好友,美美的喝几杯!”恭敬不如从命,应允了。一会儿功夫,家庭主妇端来一大桌像模像样的佳肴,几个忘年乡友,盘脚窝坐在热炕上,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撕去了往日的文雅,无掬无束,“魁五首、六六高”喝上了。喝不完的行令酒,道不完的乡友情,忆不完的过往事……
弟弟知道我回来了,安排侄媳精心准备了一桌团圆饭,到饭时了,发现我的手机还在家里放着,弟弟到处找我,就是找不到。妻子告诉弟弟:“你哥进了村,就像老虎进了山,没有个行踪,别管他,饿不着!这会儿说不定在他哪个伙计家正‘罐猫尿’哩!”
时候不早了,我涨着“关公脸”,摇摇晃晃进了弟家门,口里念叨着:月是故乡明,年味故乡浓……妻子嗔怪地说:“快别抒发你那狗屁不通的迂腐酸诗了,村上大喇叭吼破了嗓子,说新冠病毒肺炎暴发,要封村封路哩!”小孙子嚷嚷:“再不回去就走不了啦!”唉!这个疫情把人害的,真扫兴!我说,乃就进城吧,明年还回老家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