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妻老家前后各两间房,中间一个小院。我曾在那里住过三、四年,听过庭中行雨许多次,看过院中桃花开落好几回。直到后来离开,那些明晰的记忆仍时常萦绕在我的心头。
其中,最使我想念和牵挂的无疑是奶奶。
奶奶时已九十多岁,头发花白,瘦骨嶙峋。但她的身子骨还很硬朗,说话响亮,走路也很快,绝非一般老年人可比。曾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奶奶颇为不服气的说过:上集走路竟然走不过她一个九十多岁的。
奶奶年事已高,照理说应该清闲度日安享晚年,可她的身影却仍终日在院子里忙来忙去,简直一刻也停不下来。
奶奶最常去的地方是院中的菜地,那是独属她的一片小天地,在她的屋子后面,面积不大,但奶奶打理和照料的很用心,翻土、播种、除草、搭架子、拆架子……全是自己亲力亲为。我每次休息回来,一走过前门,常常能够看到她在菜地里忙碌的瘦小身影。
有时,奶奶在菜地里,我会带女儿进去玩耍。女儿调皮的伏在奶奶腿上,奶奶一边拨弄着手里的菜苗,一边逗趣女儿:“小孩,谁来了啊?”“爸爸。”“我看不像爸爸呢。”女儿小嘴凑在奶奶耳边,大声笑着喊道:“就是爸爸。”“哦,原来真是爸爸,太太眼花了,看不清喽。”奶奶说着也笑起来。
到了夏天,小院简直焕然一新。墙角一侧搭起长长的架子,挂满一条条碧绿的豆角;菜地里,茄子、辣椒、西红柿等各样菜蔬相继旺盛的生长;屋顶上,南瓜宽大的叶子浩浩荡荡一路从屋后攀爬到屋前,风一吹,叶子起伏招展,有几个小南瓜调皮的垂在屋檐下;矮墙上的盆盆罐罐也种满葱蒜,此时正青葱的可爱。不用说,这些自然都是奶奶的功劳。
赶上菜地不忙的时节,恰又天气十分的令人欢喜。午后,阳光落满庭院,前门不时有风吹来,奶奶便把被子铺在垫着草席的空地上,人坐在上面做针线。只见,奶奶身穿一件单薄的青灰色小褂,黑色长裤,坐在那儿低垂着头,一手掀起被子的一角,一手拿着针线,并不时在白发上搔几下。我在桃树下看的时候,阳光直直的垂下来,恍惚中,我时常会想到奶奶以前在家做大姑娘的样子。
晚上,奶奶睡得迟,自然也闲不住。在奶奶居住的老屋中,在床前明亮的灯光下,奶奶坐在木椅上,有时织网,有时捡豆子,有时缝补衣裳,而我们则经常坐在旁边陪她说着话。
我记得有一天晚上,外面黑漆漆的,正落着雨,滴滴答答的雨声,仿佛断线的珠玉不绝于耳。屋子中央的火炉上,锅里“噗噗噗”冒着一团团热气。我坐在门前,透过氤氲的热气,静静看着奶奶坐在床头灯光下缝补衣裳的身影。那一刻,岁月沉淀,如诗如画,我仿佛感到时间都静止不动了。
有时,我们坐在院子里,奶奶会和我们说起过去的事。那时,正值抗日战争,小日本进中国。奶奶和爹爹随着红军部队去过许多地方,爹爹当时是一名军人,奶奶则在部队里给大伙补衣裳。后来战争结束,两人一起回来,便在这里安家落户。奶奶经常说:“那时过的什么日子,现在什么日子,真是一个天一个地,你们赶上了。”
去年年底,奶奶因结石发作住进了市医院,后又转至省立医院,医院以年纪太大不建议手术,又连夜回了家。前后几经周折,奶奶一下子卧病在床不能起身了,且一度神志不清,眼神黯淡,我们都以为她快不行了。
有一次,我去看奶奶,她躺在被子里,整个人瘦小的像一把干柴。奶奶好像知道是我来了,睁着浑浊的双眼,说道:“是王宇吗?”我走过去,一把握住她的手,连忙说:“奶奶,是我,是我。”奶奶像小孩子受了委屈似的,带着哭腔说道:“孩子,再不去医院了,再不去了,就在家,哪都不去了……”“好,好,奶奶,我们就在家,哪都不去了。”我抚摸着奶奶干瘪的脸,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奶奶卧病在床至今已半年有余,开始还能喝些米汤,后来渐渐滴水不进,只得终日以吊水维持。院中的菜地早已经荒芜多时了,小院也寂寞的恐慌,它们一定也如我们一样吧:想着奶奶早日好起来;想着有一天,小院和菜地能够重新焕发出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