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142）
小喜子跟在刘彻身边，看着老堂邑侯的灵柩被送出，看着披麻戴孝的陈家众人鱼贯而出，心底的不安一点一点蔓延。
抱着那位主子的那个背影，许是他家陛下还未想起来，但是作为奴才的他却是在瞬间便想到了一个人。
如果真的是那个人，那么今天，怕是无法善了了。
刘彻命小喜子取了壶酒，一人坐在堂邑候府外的马车上，默默了饮尽半壶酒。
一双剑眉熏着酒意愈发凌厉，直等到日渐西下，刘彻方才起身。
小喜子想要跟上却被刘彻摆摆手示意留下。
刘彻的身影被西下的夕阳拉的越来越长，还是一如既往地沉稳，只是周身太过安静，安静的，有些凄凉。
刘彻踏进阿娇当初的在堂邑侯的小院的时候，视线有些模糊。
他的阿娇安静地坐在药柜前，不紧不慢地鼓捣着手边的药材，听到他的脚步声，也不过浅浅抬眼，继而便埋下头，专注手中的动作。
好像无数次在椒房殿做的一样。
好像一切都未发生一样。
刘彻没敢出声，连呼吸他都忍不住放轻，怕惊着了这般恬静的气氛，怕这只是他的梦境。
夏日的夜风很轻，染着院外池中飘来的莲香。
不知为何，刘彻突然想起当年在行宫莲塘深处的荒唐。
阿娇再抬头，看到的便是刘彻嘴角温煦的笑。
她这时才发现，刘彻今日穿的并非玄衣，而是依旧的一身淡蓝色长袍，如雨后泛着薄雾的天空。
闻到那似有若无的莲香，看着刘彻脸上的表情，她竟不合时宜地想笑。
“何必呢？”阿娇的声音淡淡响起，唤回了刘彻神游的思绪。
对上阿娇的眼，刘彻眼神一颤，气息乱了几分。
阿娇眼底潋滟，被烈火的光热灼烧着，像快要融化的白雪，滴出水来。
刘彻抿了抿薄唇，闭目道，“阿娇，玩闹了这么久，该跟我回去了。”
阿娇的眸色一冷，定定地看着他，“你可知道，当时落下山崖，我是真的离死只有一步？”
刘彻闻言身子一颤，他这时才发现，阿娇一直坐在椅子上。转眼想到抱她入府的那个身影，目光转向阿娇的腿，他的心脏在那一刻倏地收紧。
“你可知，在那一刻，我想的是什么？”
轻轻锤了下没有知觉的腿，阿娇嘴角却是渐渐弯起，“即便已经是面目模糊、鲜血淋漓的模样，我却好像完完全全地，把自己从你手中讨要回来了。”
刘彻看着阿娇的红唇亮眸，不由伸出手双手交叠，生生地压着手节骨，压得疼得狠了，才知道自己这不是在梦境里。
疼，叫嚣地占领他的全身。
知道阿娇还活着，他便以为落崖一事，也是阿娇自导自演金蝉脱壳的一场戏，为了当初那个不知珍惜的他。
刘彻有些晕眩，身体的热度在一点点流逝。
他曾经以为再如何，她总是她的皇后，他心中的妻，他最终死同穴的唯一。
他后来以为再如何，他们也还是会一辈子都在一起。
他却真是没有想到，不想在一起的人是她。
她不再要他了。
“朕，不，准！”刘彻的声音一字一句，透着带血的绝望。
“呵，”阿娇轻轻一笑，“你的江山，不要了？”
刘彻剧烈的心跳突然平复下来，他紧抿着薄唇，“江山和你，从来就不曾是……”
“你忘了，我也是会占卜的。”阿娇直视着刘彻，眼中有冷然，有嘲讽，有怀疑。
刘彻一步一步，走到阿娇身前，“既然知道了，便更应该清楚，我不会放你走。”
阿娇双眼噙着暗芒，看入刘彻的双眸，低首，“你要废后，我未置一言，你不愿给孩子一个身份，我亦毫无动作，难不成你当真是以为，我无力相争？你的江山，容不下我，如今这个结局，我给了，除了放手，你还能如何？”
刘彻不语，蹲下身，抚上阿娇的腿，“阿娇，莫要激我。”
他将头轻轻靠上阿娇的膝，掩去眼中的泪。
他知道，当初那个陪他荡舟莲塘，替他死守江山的阿娇，再也不会有了。
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放不了手。
刘彻近乎是小心翼翼地将手抬起，再放在阿娇柔若无骨的小手上，触碰瞬间便是一个战栗，而后他终于使上半分力气，欲去将她的手紧紧握入掌心。
“夜已深，陛下该回宫了。”温润而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惊得刘彻匆忙转身。
四目相对的，是一身白衣的公子羽，亦是他曾经的太子长兄。
不再是当初可恨的清净神仙模样，温润如玉的男人，在岁月的磨砺中，变得更加沉稳隐忍起来。
此时以一种温和但却不可拒绝的姿态，站在他的面前，唤他一声陛下，劝他回宫。
刘彻曾想过千千万次他还活着的可能，却不曾料到，他竟然敢直接站到他面前。
“你曾承诺，不会与我抢她。”未等刘彻反应，他已经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你也曾说，你会好好待她。”公子羽嘴角的温润未改，“而今想来，是我太天真。”
她的幸福，你给不了。
公子羽的眼神如是说道，足够让刘彻溃不成军。
隐约间，刘彻好像看到当年那个小小的他，站在太子长兄面前，信誓旦旦，求长兄不要抢那个能扶他之肩，驱他一世沉寂，触他之心，掩他一生凌轹的阿娇。
恍惚中，好像又见到了后来那个费尽心计的他，站在善悟的祭坛前，赌着下地狱的罪状，逆天改命，生生将阿娇的姻缘抢了过来。
“我便是不放手，你又能如何。”
“何必呢……”
刘彻失去意识前，听到的便是这一句。
感觉下一章写出来的话，你们又要夸我脑洞大了，虽然我还没写出来，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