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地的遐思
文/水湄青萍
野地里,有个白点忽然动了,直到它扑棱着翅膀,掠过水面时,我才恍然:原来那是一只白色的水鸟。
那片乱发般疯长的野草,倒是绝佳的巢穴,水鸟栖身其中,不会被人轻易发觉。可是,它们似乎耐不住性子,没一会儿,便突然腾得飞起。绕着周围的水泽盘旋一圈,又轻盈地落下,像一片雪花,消失在如画布背景般的浓绿中。
离这些水鸟不远的地方,间或可以看见一两个人在地里劳作,似弯腰挖着什么,从高处俯瞰下去,他们的身影看起来并不比水鸟大多少。薄雾笼罩的清晨,在欢悦的鸟鸣声中,似乎隐约可以听见锄头猛然落地的沉闷声响。
此时,天空的云尚未聚集成大朵的云山,如烟如纱,落在野地一个个水泽里,澄澈宁静。站在这个城市的高楼上,我的心中竟升起一种田园牧歌式的心绪。
这些人,都是附近小区的。多半是进城帮子女带娃的老人,平时在老家干惯了农活,手脚按捺不住,一见有这么块地空着,便争先恐后地涌入其中。像是圈地运动似的,你一块,我一块,把原先的野地开垦成了一垄垄田畦。
我在楼下,常会碰见同幢的一个老人,脚上套着黑胶鞋,肩上扛着一把锄头,兴致悠然地往家走。因为多少相识,见面便打一个招呼:“刚去地里了啊”,他笑着答:“嗯,种了点辣椒”。有时候,手里还拿着刚从地里摘的白菜。
这样的见面寒暄是极平常的,可是发生在城市的小区,就有些突兀。像那块野地,被周围的高楼和喧嚣的车马声包围着,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犹如一个野人披头散发地,突然闯进了繁华的都市。
按理,野人该对眼前的一切感到瞠目结舌才对,但他却泰然自若地生活着,慢慢地,还将周围的文明人也吸引过来,唤起了他们身体里的农耕情结。
城市里寸土寸金,这么平白放着,听说是有合同纠纷的缘故。有一回眼见着挖掘机开进工地,且搭好了工人睡觉的棚房,却只是象征性地铲了几下,便又搁置了。
从此,这块地就一直荒废着。天长日久的,野草肆意地生长,像蔓延而来的绿色潮水,席卷了整片土地。不知从哪天起,再从阳台往下眺望,这里已然成了一方布满大小水泽的野地,还引来了一群水鸟。
不过,于我而言,却是多了清晨观赏的景致。被周围高楼遮挡的狭小视野里,它倒是常年绿意盈盈,有着无穷的意趣。特别是水鸟的到来,像是为此注入了生命的灵气。
看得久了,某天,我对此突然感到莫名地惊异起来——为一块野地,在没有人类干预后,竟可以发生如此大的变化。虽有人在这里开垦了田地,但与周遭疯长的野草相比,他们的活动显得微不足道。人真的可以和大自然的野性抗衡吗?
望向与此相邻的城市花园:树木高低错落,搭配着四时的花卉,中央是清澈见底的游泳池。草坪理得平整光洁,石楠树被修剪成滚圆的样子。
人们从火柴盒似的楼房走出,又开着一辆辆车子鱼贯而出……上班,下班,每天周而复始,让人觉得这样的文明生活会永远持续下去,而野性就像混入草坪的杂草,一旦发现,立马就会被斩除。
可是,站在时间的长河里,往前回溯,多少帝王将相的宫殿变成了荒草一堆?多少城池埋没在层层黄土之下?
我仿佛看到漫长的岁月过后,植物的藤蔓攀上楼房高大的身躯,如同现在爬满工人的棚房。慢慢的,墙壁会裂开一条条纵深的缝隙,直到有一天轰然倒下……接着,鸟儿和风会带来种子,灌木、乔木将在这里生长、更替,最终形成茂密的丛林。
在微风拂过的清晨,我感到了作为人类一份子的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