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不可及的桃花源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和小泽是在幼儿园相识的，我们一起读了十多年的书。

小泽是幼儿园里长得最漂亮的小男孩，他皮肤白白嫩嫩，像洋娃娃般长着灵动的大眼睛，眼窝向内深深凹陷，显得那双大眼睛更加炯炯有神，一头浓密蓬松的卷发，被修剪的整整齐齐，粉嫩嫩的小鼻头在脸颊上高高翘起，光是这副摸样已经万般惹人喜爱了，不过小泽的魅力远远不止这些。小泽还是一个小机灵鬼，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小嘴，见了老师会撅起红嘟嘟的小嘴很有礼貌地打招呼，幼儿园的老师都爱小泽，连门口的值班大爷都爱，幼儿园的小朋友们都羡慕小泽。

一年当中，幼儿园最热闹的一天当数六一儿童节了，小朋友们都在盼望着儿童节的到来。在这天一张张小脸会被抹上洁白的粉底、鲜红的胭脂，弯弯曲曲的眉毛，细闪闪的彩色亮片，排队站一排，就像马戏团的搞笑小人偶一样。但小朋友们可不这样认为，一个个都神气极了，直到晚上回到家都舍不得卸去老师给化的妆容，睡觉前，定是要为洗脸这件事和母亲执着一番的。六一儿童节还是孩子们的舞台，老师精心编排的舞蹈，今天会由小朋友们在舞台上演绎，早早便嘱咐爸爸妈妈来看自己的演出，还未登台表演，就猫着脑袋左顾右盼，到处寻找爸爸妈妈的身影，深怕他们错过自己在台上的演出。远远看到熟悉的身影，便底气十足，兴致勃勃地登台表演了，搜寻无果便垂头丧气，在台上胡乱比划着动作，回家定要哭闹一番。除此之外，表现好的小朋友还会在这天领到老师颁发的奖状，得意洋洋地站在领奖台上迟迟不肯下来，享受着这一刻台下小朋友投来的羡慕目光，小孩子的喜怒哀乐都长在脸上。

在众多小朋友中，小泽总是最亮眼的那一个，老师的描描画画掩盖不住小泽帅气的小脸，在一群小人偶中，显得异常可爱好看，他总是约定俗成般成为每年舞台上的排头兵，大家总是抢着和小泽拍照留念。聪明活泼的小泽还是老师每年嘉奖的对象，大家都十分羡慕。每当这个时候小泽漂亮的的妈妈和年迈的奶奶坐在台下骄傲极了，面对周围的指指点点也不屑一顾，好似小泽的优秀足以抵抗一切流言蜚语。

升入小学后，小泽聪明努力，学习成绩很好，加之老师又很喜欢，自然而然地成为小伙伴当中的孩子王，周边总是围着一大帮同学。

改变大概发生在三四年级，十来岁的小朋友是非意识刚刚觉醒，学会了懵懵懂懂中辨别好坏。记不清是从哪一天开始，小泽的身世突然开始在同学之间流传，渐渐成为人人谈论的话题。

可以说小泽的身世充满了戏剧色彩，更准确地说，是充满了不幸。爷爷是早年的教书先生，为人忠厚老实，却也胆小怯懦，不善言辞，尽管学识深厚，也未能开化这一群荒野蛮童，在校教书时，经常被调皮捣蛋的学生捉弄，只能独自一人躲在教室门外抽烟生闷气。奈何小泽出生前就已经去世，小泽未能和爷爷相识。小泽的奶奶是没有读过书的农家妇女，爷爷走后靠领取政府的救济金过活，整日里诵经念佛，祈求神明的庇佑。小泽的爸爸是爷爷奶奶一生的痛，爷爷满腹经纶，爸爸却不学无术，成日里和一群泼皮无赖在一处玩耍，打砸抢掠无所不干，小泽出生还没过百日，爸爸便因偷盗抢劫被拘捕判刑了，自此缺席了小泽的整个童年，小泽也只能是跟着奶奶和妈妈在规定的探监日去见见这个陌生的爸爸。再来说小泽的妈妈，小泽妈妈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洋娃娃般精致，小泽很大程度上遗传了妈妈的模样。但漂亮的女人在年轻时容易被世俗的纸醉金迷蒙蔽双眼，往往难以抵挡红尘世俗的诱惑，小泽妈妈年轻时是夜总会的坐台小姐，直到小泽出生，才彻底告别了过去。

小泽是在一岁的时候被妈妈带来奶奶身边的，小泽的到来让深处黑暗的奶奶看到了一丝曙光，突然冒出的儿媳和孙子，让这个凄苦的农村老妇人手足无措，犹豫再三后，奶奶还是决定接受小泽和他的妈妈，代替爸爸照顾母子俩，对于妈妈的过往奶奶是一无所知的，后来断断续续从爱管闲事的碎嘴口中也有听说，但那已经是几年之后的事了。尽管家境贫寒，但小泽和妈妈终于能安定下来，有了家。

那时，小泽的妈妈是下定决心和过去告别的，想成为一名尽职的母亲的，她褪去了昔日鲜艳招摇的穿搭，远离了曾经奢靡的生活，整日衣着简单朴素，省吃俭用，起早贪黑在粉丝厂打工养家。她本想搬来这偏僻又陌生的小地方，就能将那段不光彩的灰暗经历永久封存，安安心心抚养小泽长大成人。但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几年后，小泽妈妈的过往终究还是被在外务工的男人翻了出来。她无可奈何，身单影只阻挡不了众口的言语攻击，只能选择默默背负骂名，暗暗悔恨自己年少轻浮。为了尽可能保护小泽，她卑微地生活着，面对风流男人的污言秽语，她远远避之，面对同村农妇的指指点点，她也一笑了之，从不与人争论，也从不为自己辩解，她只默默祈祷小泽可以不要受到伤害。

妈妈谨小慎微的呵护没能抵御住这场言语风暴，小泽终究还是在同学的闲言碎语中深深沦陷了。

昔日的孩子王在流言蜚语中渐渐暗淡了光彩，小泽的胸膛不再挺拔，笑容不再灿烂，总是把头深深埋进胸脯里，小泽以为自己躲在黑暗的地方不被人看到，对他的攻击就会渐渐终止，但天真的小泽没想到示弱只能让霸凌者更加嚣张。调皮捣蛋的小男孩开始在小泽的凳子上黏口香糖，抢他的书包丢进厕所里，一片哄笑声中推搡着这个可怜的男孩，同时夹杂着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该有的污言秽语，这个年纪的孩子总喜欢模仿大人的摸样，却又不知自己行为会造成多么严重的伤害。

小泽不是没有反抗过。面对众人的欺辱小泽也曾拼死反抗，但寡不敌众，结果只能是一次次带着伤痕累累的脸回家，妈妈和奶奶心急如焚，也常常跑来学校找老师帮忙、找家长劝说、找同学理论，但都于事无补，小泽就曾亲眼目睹奶奶和妈妈被围困在同学中间，被同学言语凌辱。渐渐地小泽开始怨恨父母给自己带来不幸，原本亲密的妈妈变得陌生，他不愿再让妈妈靠近，犀利刻薄的言辞让妈妈伤透了心，小泽变得越来越叛逆，

在同学的欺辱下，小泽慢慢丧失了对抗的勇气，为了避免受皮肉之苦，开始另择他路。小泽主动和霸凌他的男同学交好，想通过这种方式取得在学校的庇佑，而讨好的方式无非是帮忙跑腿和金钱收买。初次尝过对这些男同学交好的甜头后，小泽在这泥潭里越陷越深，想通过一次次金钱收买和苦力付出来换取同学的友谊和尊重，谁曾想这些顽劣无赖的男生只是把小泽当成了廉价“劳动力”和“免费提款机”，并不是真心和他交朋友，小泽并未赢得真正的尊重，反而是换来更多同学的鄙夷，在所谓“哥们”的蛊惑下，小泽开始一次次找妈妈要钱，一块、两块、十块、五十、一百...越要越多，越要越频。妈妈为了弥补小泽心灵的创伤，开始总是尽最大的可能满足他，后来发现小泽变本加厉，等到妈妈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想采取措施时，已经为时已晚。妈妈发现时，小泽已经从偷拿妈妈的钱变为偷拿同学的钱。成日和学校里的泼皮无赖厮混在一处，小泽的成绩早已一落千丈，再加上行为的不检点，小泽逐渐成为老师眼中的老鼠屎，同学眼中的差等生。

妈妈为此流尽了泪，但年少的小泽对妈妈充满了怨恨，根本不理解妈妈的无奈和自责，一心想通过这种方式向妈妈报复。

升入初中不久后，小泽便因为打架斗殴，违反校规校纪被学校勒令退学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见过小泽，只是偶然间从同学口中听闻小泽的遭遇。

辍学后小泽好吃懒做，继续浑浑噩噩过活，为了不劳而获竟在同伴的怂恿下实施当街抢劫，被关进了少管所，妈妈整日以泪洗面，为了给小泽筹钱保释，不得已再次走回了自己的老路，小泽一家再也没办法抬起头了，年迈的奶奶在多重打击下患上了精神失常症，时常在路上碎碎念，不久之后便含恨过世了。

再次见到小泽已是很多年之后了，在街角处小泽从我身边匆匆而过。成年的小泽蓄起了络腮胡，眼眶更加凹陷了，一头卷发杂乱无章，后背向前佝偻着，宽松肥大的袖衫包裹着消瘦矮小的身躯。小泽眼里的光完全扑灭了，好似一尊幽灵般从我身边轻飘飘飞过，谁能想到，这曾经是那个机灵活泼，人人羡慕的小泽。

原本天真无邪的灵魂在世俗的流言蜚语中被硬生生砸得稀烂，面对命运的摧残，小泽和妈妈也曾试图反抗，奈何天不随人愿，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在命运的洪流中，任由其蹂躏、冲刷，我想，若这世上真的有一处桃花源，小泽和妈妈一定会有别样的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