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伤害了别人,但是自己并不知道
古琴课练琴,人多桌少,两人一张琴桌。我对面的小伙伴的琴音要比我的琴大很多。弹琴的时候,我往往听到她的琴音而听不到自己的琴音。
有时会因为距离太近,干扰太强而有烦恼。后来对面的小伙伴练好琴走了,我就用她的琴练。当我用她的琴时,我猛然发现在她的位置上,我只是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而已,根本意识不到这把琴的声音相对于其他的琴音又多大。我也没有意识到这么近的距离,我对面有小伙伴有什么样的干扰对方。
大的声音盖过弱的声音。弱的琴音被隐藏,但不曾消失。寻找它的人为听不到它而痛苦。久之对强势的声音产生幽幽怨情。
想起周末我在家里与妈妈的失败交流。临近退休,没有了年轻的冲劲,妈妈在家无所事事。最近几个月迷上了手游。看不过去的我,常常像小时候妈妈阻止我玩游戏一样唠叨妈妈:“不要玩游戏啦。你晚上都是玩游戏……”妈妈反驳说,她玩游戏就是打发时间,跟我姥爷打麻将一样。我说,姥爷打麻将,可是他比你大二三十岁,你拿自己跟他比?妈妈笑笑说:“你别说了啊,我不喜欢听难听话儿。”
……
我心里默想,我也不喜欢听难听话,我小时候你不还是非常讨人厌的照说不误?有其母,必有其女。现在轮到我说你,你也觉得不近人情不好受了吧!
弹古琴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对妈妈,我其实就像那把强势的古琴,声音大。而妈妈就像那把声音弱的古琴,自己都快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所以她会迷失,看起来无所事事的样子是她在寻找自己的声音。我还在旁边阻碍她寻找自己微弱的声音。她肯定想让我闭嘴。
向妈妈强调玩手游不好的时候,在妈妈的内心,回荡着的也都是我的声音。我的声音盖过妈妈自己的声音,她只会越来越痛苦,妈妈自己也说,她知道玩手机不好,但是不知道还能做什么。而我非但没有帮忙,还加重了妈妈内心的自我否定,我在让她变得越来越弱。她肯定对我慢慢也会产生一丝怨情。
我是对她好,没错。但是这种好,南辕北辙,令人讨厌。
“有时候家长为了让孩子学好琴,会打孩子,逼他们学。逼会让他们学好,但过分,有的孩子也会怨恨他们的父母。”
“但是父母难道因为他们的子女会怨恨他们就不逼自己孩子学习了么?”
当时听到这,让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回家后,看看墙上拿把闲置多年的小提琴,当年我妈也是奉行“你使劲打,她以后会感谢你的。”原则。但是直到今天我都一点也不感谢,而且每当看到那把琴,惋惜之情常和一股浓稠的怨恨交织。如果没有你,没有那个该死的老师,教唆我的妈妈,我会过得更好。而我,对这件事,不感激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内心狂暴的怒火常常让我幻想把小提琴当着我妈/我老师的面砸的粉碎的场面。一股快感油然而生。脸上狰狞的笑容正如妈妈当年挥起混子恶狠狠抽在我身上时的表情。
然后,我知道,他们、我们都错了。
十几年后的今天,当我接触到古琴之后,我自己便可以保持每周几次的练琴、研究琴谱。我弹得并不好,但在这个过程中我很快乐。这就足够了。没有一根专门为我准备的可怕竹棍,我便做到了当年我妈渴望做到的事情。
再回想“你好好打她,她以后会感激你。”这句话,内心苦笑不已。再操心,那也不是你的人生。感激不感激,那也是她说了才算。作恶还妄想对方会感激是最大的可恶。
正如现在我的,粗暴阻止妈妈玩手游。我也是觉得,我是对的。帮妈妈改掉,我有什么错?我也是真可笑,否定她,作恶还妄想,妈妈会“感激”。她不怨恨我,已是万幸。
我的声音盖过了妈妈的声音,我以为妈妈不会听。实际上妈妈的内心回荡的全是我的声音,她找不到自己了。所以,我越是阻止,她越是迷失。我是告诉她怎么做是错,却没有引导她怎么去做更好。在茫然无措中,她迷失在手游中,消磨殆尽生命的火花。
我想要改变妈妈,回忆我身边的人是如何改变我时。我发现,他们其实大部分都不会说话。用词语调令人反感甚至难以接受,但是我还是愿意去听。因为我发现,当我意识到他们想让我改变之后,与他们交谈我在意的并不是他们说的内容,而是他们和我交流时的状态、感情。
他们是好是坏?他们是喜欢我还是讨厌我?他们说的有道理么?他们对我有耐心么?他们愿意听我说话么?他们愿意体验我的感受么?关心我么?为什么想让我改?他们是想满足自己的欲望还是出自对我的爱? 他们会以我的快乐为快乐么?会因我悲伤而悲伤么?
当我感受到他们对我的爱,满足了我的渴望,那时,就是我改变发生的时刻。 也许这就是真心吧,他人也在寻找一个真心,可以让他们安全的疗愈。
我的妈妈,也需要来自别人的鼓励、爱。而我要做的,是一个温暖、安全、支持的人,满足了她的需求。把她内心的空地塞满爱,再也挤不进手游。那时,就是改变发生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