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再无至尊宝。
1996年的寒风从放映厅门口涌入,银幕前的小情侣恍然起身。胶片放映机的光柱中烟尘翻滚,一如银幕上的黄沙散漫。
在经理的催促声中,影院很快空无一人,拷贝卸下,扔进角落。
影院门前刚糊好不久的海报,被匆匆撕去。门前的雪地脚印零乱,到处都是急着过年的人们。
那张被撕下的海报上,电影的名字叫《大话东游》,没有人知道它在香港叫做《月光宝盒》。
十几天后,1996年的春节联欢晚会如期开演。赵本山扮演的老农霸气地挥舞着鞭子,赵丽蓉唱了那首著名的“群英荟萃”。刚从沙发上爬起来没几年的葛优,还只是电视机前的普通观众,冯小刚的贺岁传奇得在下一年才开始。
大陆观众对笑的概念仅限于此,烧脑的剧情配上无厘头的猴子,显然不受欢迎。
三个月后,《大话东游》的续集《大圣娶妻》上映,两部电影加在一起,内地票房不足二十万,有的场次观众只有个位数。
出品方满脸嫌弃,院线方如送瘟神,档期未满,电影便匆匆下线。
在北京,回归本名的《大话西游》拷贝开始了它的宿命。几经辗转后,它流落到北京电影学院某间办公室内。
铁皮盒中的拷贝并不忧伤,它安慰自己再等等,属于它的时代,很快就会到来。
千禧年前后,《大话西游》在北影意外走红,以摧枯拉朽之势风靡各大高校,并很快成为最时髦的文化。
有人把大话剧本抄了400多遍,那段经典表白被配上全国各地方言,互联网早期的个人主页,一半以上的配音,都是《一生所爱》或者《only you》。
少年们近乎痴狂地解构着电影中的每个桥段,仿若拆解手中的魔方,并将其赋予更为浓烈的情感。
在当时人们的眼中,满目的黄沙间,律条是齑粉,遍地的芦苇中,宿命是玩笑,所有的规则,都可以被调侃和颠覆,所有的故事,都恣意到没有框架。
天不能拘,地不能束。
唐僧不再是玉面圣僧,悟空定住仙女也不再只知道摘桃,西行虽好终究不如山寨逍遥……
银幕前的人们,如醉酒般走出录像厅,心中燃着熊熊野火。他们的眼神透过城市的灰白底色,投向更为自在逍遥的花果山和蟠桃园。
2000年春天,23岁的今何在,在金庸客栈论坛上,写了个帖子,名为《悟空传》。
所有的戏谬和愤懑,最终化为诉求:天不能遮眼,地不能埋心,神佛烟消云散,众生皆知我意。
神佛怎会烟消云散。
《大话西游》拍摄时,周星驰不过三十出头。
1994年,他在银川街头欢快骑车。朱茵坐在自行车后座,将容颜深藏时光之中。
那时的周星驰,演尽爱情中的懂得和慈悲,却对爱情宿命一无所知,更无从预测未来的结局走向。
在这时空桎梏的残酷现实里,没有月光宝盒的他连开头都猜不到,更何况结尾。
白茫茫芦苇,终究开始随风在阳光下摇曳远去。
含蓄而又透彻的洞箫声中,埋藏着很轻又很重的一声叹息。
银幕前的少年们笑眼含泪,终于恍然,不敢再奢求自在逍遥,更遑言踏碎凌霄。
他们如同约定好了一般,戴上了久违的金箍,收起了张扬的野性,施施然地跟着取经人,去了西天,成为了紫霞口中的那条狗。
从此俗世的艰难远胜过西行漫途。
见多了魑魅魍魉,看惯了世态炎凉。无屏障的孤魂野鬼一棒打死。有后台的妖魔鬼怪手下留情。忍让和妥协方能换来眼前的坦途。
踉踉跄跄,百转千回,终到了西天大雷音寺。罪孽已赎,功名得立,一生再无所求,却仍不时在怀念着那片消散天际的璀璨霞光。
几年前,周星驰接受柴静专访,星爷满头银发,神色沧桑。
他依旧没有找到命中那个人,而是借电影中文章之口,缓缓说出了那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柴静说她懂了。星爷慢慢说了两声谢谢。他终于多了温柔的笑容。
而此时,所有有关紫霞的故事也早已隐没于孤城黄沙中,只余芦苇荡外凌乱的水波。
水波的涟漪下,是更为散乱的片段。
银幕外,西行的黄沙只飘荡了几年便消散无踪。时代列车摧枯拉朽般到来,许多人犹如做了一场长梦后惊醒,匆忙开始新的生活。
都市的故事风声鹤唳。人们早已不再幻想着腾云驾雾十万八千里。驱车奔驰于北京二环,已是一生中最为恣意畅快的时刻。
而天际那抹可望而不可即的紫霞,更是少有人提及的心头块垒。
很久以前,当《大话西游》即将步入尾声时,《一生所爱》的旋律便会开始缓缓流淌。
歌声里风沙漫天,于最痴狂处,戛然而止。
星爷哼了几声余韵,声线飘忽,很快就消散在记忆深处。
内容转载自微信公众号:面包街上的小屋
原文链接:再无大话,情已西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