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它对话 | 成年的声响,没有童年的回音
成年的声响,没有童年的回音。叮叮当当长大,跌跌撞撞老去。
它,是时间流逝中滋养几代人的井;它,也是人这一生成长路上必须遗忘的“井”。它,是一口井,也不仅仅是一口井。
我的童年,最为深刻的记忆,大多都在农村,田园山野,泥泞小径。
山间吹来的风,带来树木花草的味道;屋檐坠落的雨,如珠帘一般从排列有序的瓦片缝儿中掉落,一遍又一遍冲刷着屋顶的烟尘;哭唧唧又笑呵呵的小伙伴啊,全身脏兮兮,笑容却那么纯粹,眼睛又那么清澈……
还有村里那口“叮叮当当”的井。
村里有口井,水质清澈透明,似山泉水一般,冬暖夏凉,滋养了村里几代人。
最开始,家里青壮年大清早便挑着水桶来井口边儿排队舀水,水桶和瓢在青壮年的摇曳走姿中,来回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在天未亮的黎明时分,叮当声回荡在山野中,会有稀疏的狗吠声回应。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我便在这叮当声中,叮叮当当长大。
扁担的弯钩在明星稀的那些夜晚,留下一个又一个关于叮当的故事。
故事要从哪儿讲起呢?仔细想想,故事不是从我开始,也不会由我结束。
那些用扁担担水的青壮年,是儿子、是丈夫、是孩子爸爸、是小孩儿哥哥……从我记事起,小舅便是担水队伍里最强壮的一员猛将。
天未亮,屋后叮叮当当的声响传来,我知道,那是小舅担水回来了。
天刚黑,屋前叮叮当当的声响传来,我知道,小舅又担水回来了。
小舅每天都在担水,家里那口大石缸,总是满得快要溢出来。
小舅担水的记忆一直持续到我上小学,我早起上学,他早起担水。
我在他叮叮当当的声响中,踏上求学的泥泞小路。后来,我又在他叮叮当当的声响中,踏上远走他乡的离家路。
时代变迁,社会发展,农村翻天覆地的变化着,年轻人远走他乡,老年人留守在家,一个家几代人,几代回忆,旧面孔日渐消逝,新面孔慢慢浮现。
乡村振兴的哨子吹响,新农村建设迫在眉睫,老屋变新舍,山间修起了水库,家家户户接上了按吨收费的自来水。
那口井,那条泥泞小路,依稀还有几个孤寡老人,提着小水桶,慢悠悠、一趟又一趟,无声地舀水回家。
几年后,井还在,担水的人再也没有出现过。井口旁杂草丛生,牛粪、羊粪交错堆积,偶尔会看见某个老人牵着牛羊,驻足停留,让它们喝水,成群结队的牛羊随着老人手里的绳索,规规矩矩排着队,喝着水……
那条泥泞小路,再也没有叮叮当当的声响,山野间再也没有叮叮当当的回音。
成年的声响,再也没有有童年的回音。
赶牛羊回圈的老人,牵着牛,赶着羊,走在那条泥泞小路上,路边的一切都染上了岁月厚重的颜色,如同老人脸上的褶皱,不再光滑平整。
老人和牛羊摇摇晃晃走在回家路上,身后的那口井越来越远,一时间,天地间,变得安静又深沉,那口井沉寂在山野间,好似从未有人踏足过,源于大自然,又回归大自然。
如同我们叮叮当当长大,最后终将跌跌撞撞老去。
我知道,那口井终究会消失在岁月的长河里,如果幸运,遇到一个和我一样叮叮当当长大的人,我们一起诉说叮叮当当的故事,感慨之余,相互宽慰一番,为成年的声响制造一个童年的回音。
道一句:“瞧,我也是喝那口井的水长大的,那水啊,甘冽清甜。你可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