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毛闲话
某个星稀月明的夜,坐在靠窗的书桌边,望着窗外的明月,伸手便熄了灯,就听见如水的月色沿着窗棂静静地泻了一地;窗外的梧桐边,还有清风在散步,你听,沙沙的声响和着这清凉的月光,真是一个至静至美的世界!如果不抛却诸多尘世的烦恼,去享受这一刻的安宁与清净,那简直是对这幽夜月色的犯罪。
最近读书,念到“与天地和其德”的句子,忽然心中就一颤。这是孔孟儒家所崇尚的“圣人”之境界吧?随后细究,中国古代哲人到底追求怎样的人生理想呢?在《易经•乾卦•文言》中有云:夫大人者,与天地和其德,与日月和其明,与四时和其序,与鬼神和其吉凶。
读后在慨叹古人的“圣人气象”之余,不免为自身所处的这个社会愧叹,多少人追求票子、车子、房子、面子,自觉不自觉中便做了它们的奴隶,多少人生活在全无质感的空虚中而不自觉。已经有专家预言,21世纪是个“抑郁的时代”,人们面临着越来越大的心理压力;世界卫生组织公布的资料更是让人触目惊心:全世界有20%至30%的人患有抑郁症,而且这个比例正呈上升的趋势。人啊,我们怎么啦?
儒家重视人生,热爱自然,热爱社会与他人,毕生求“仁”;而“仁”的最高境界乃是主客交融、物我两忘、天人合一。现在还有几人记得几千年前老祖宗留给我们的瑰宝?除了大学里专门研究它们的教授学者和少数文人墨客外,怕再鲜有人知“与天地和其德”的真正涵义了吧?
某日与大学室友通电话,他在那头跟我喋喋不休地倒苦水,说生活好苦逼啊,说公司领导总指责他事儿干得不利索;说回了家媳妇总没好脸色给他;说娃儿在学校又被老师群里通报干了坏事……我听了无言,只得敷衍老友几句,劝他冷静对待生活。挂了电话,我想了想自己最后说的六个字:冷静对待生活。这世界是个冷静的世界吗?人在何种情况下才能真正保持冷静?不觉摇摇头自嘲地骂了一句“狗屁”。
晚上读书,看到《中庸》里有个句子,其句云: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感觉此句读来朗朗上口,虽不求甚解,却照常喜欢。再细究,又有云:诚者非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内外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这句话强调由仁民而爱物,将诚心仁念施及宇宙天地、自然万物。
我们都不是圣人,我们也或者称不上仁者,但若多少能从中汲取一丝半毫养分,与这个纷繁芜杂的花花世界中,我们是否能为自己筑一道,可以让自己“冷静”的墙?
孟子说“与天地合其德”的“圣人”即是“大丈夫”。我们非常熟悉孟子说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句话,却鲜有人知其前半句,其句出自《孟子•滕文公》,其前句为: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殊不知“大丈夫”的精髓就在前半句,更别说有多少人去深究它的具体含义了。孟子的“得志与民由之”恰和孔子《论语》中“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的观点是一致的,这或许正是儒家所言的“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真正含义吧?对,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大丈夫!
平时烦恼时,我常压抑自己,用阿Q精神告慰自己:保持冷静,保持冷静,事情不会这么糟糕。我时常生活在对过去的回忆之中,特别是常能忆及童年时代的种种经历,包括那时一切我所记住的人、事、物。
怀想童年的经历能给我带来忘我的快乐,那些场景常像村子里的小溪,柔而不刚、喧而不闹地从我的心尖淌过,带给我莫名的轻松与愉悦,当然,间或还夹杂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忧伤。
文艺心理学把这种现象解释为成人对“童年经验”的皈依,我常对号入座,在许多文字里,我总爱添加点黄昏的炊烟或者村头的狗吠,这样,能让我觉着心安。
近两年回老家过年,每次我都怀揣着寻找童年美好记忆的喜悦心情回去,却每次都是失望。
原先穿着自制布鞋的乡村,简朴、热忱、清新和温暖,如今却早已不知所踪,恍然间乡村只留下了满地的从城里带回的皮鞋印子,还有被皮鞋敲得“嘎嘎”作响的水泥地面了。
我感受到了它的日渐清寂与面目全非:斑驳的土墙屋已逐渐改换成了现代版的“乡间别墅”,再难找寻到一条质朴的旧木长凳或一群自由奔走的鸡鸭了,甚至连最熟悉的端着粗瓷饭碗满村唤儿的母亲呼唤声也不见了。在富起来的背后,我怎总觉着,那个我最热爱最淳朴最温暖的小乡村,总少了点啥呢?少了点啥?我在心里默问自己,没有答案。
循着人声望去,往往能见着一群穿着现代光鲜的男人们,围在冬阳底下搓麻将、打扑克。去找找少时的伙伴吗?呵,同时长大的伙伴们也已变得生疏。待到去时,他便怔了半天,认不出谁,出于礼貌,伸手掏烟……这叫我甚为感叹,少时一起玩泥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呢!
村子里有许多小年青,平常日子在村里是见不到他们的,过年时节才回家一趟,我明白他们是随着时节而迁徙于家与外面世界的候鸟(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呢)。他们每每剪着时髦的发型,穿着鲜艳的与乡村极不相称的服装;他们手中的手机,不停地播放着劲爆歌曲……
覆着一层薄冰的油菜田里,还能看到三三两两闲不下来的老人,他们的影子,照样在冬天的阳光下被拖得老长老长。我想,若干年后,等这些乡村老者们都不在的时候,这田、这地,还会有人来侍弄么?
过完年,如候鸟迁徙,我们又回到城里,乡村重归于它的清寂。但我们面对的,依然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和超级市场;回到办公室,要处理的杂事永远还是那么多;回到房间,就把思考交给了电脑和手机;半夜,把健康交给了夜宵摊……
有时候我会有些不甘心。曾子曰:士不可以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矣,不亦远乎?我或做不到爱仁以德,立人达人,智勇刚朴,长怀浩然之气;但是,暇余找个时间和空间,得一两本好书,或坐或躺或仰,放马由缰地让思想驰骋片刻,总还是可以的吧?
钱海燕说,我们的耳朵不是到了七十岁才失聪的,想一想,你有多久没听过小鸟的鸣叫声了?看到这句话我愕然,此刻便愈发怀念起自己记忆深处,却已寻无可寻了的乡村、小溪、黄泥巴,还有那群小伙伴们来。袅袅炊烟起,声声唤儿声,又在我脑中响起,只是,我已找不到,它们的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