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国道线

小学的后三年，我转了学，开始过上了寄宿制生活。那时候的学校宿舍是一排平房，红砖红瓦，一个长方形的小屋子里挤着十四个人。

宿舍的后面不远处，就是国道线。寄宿生活最开始那几天，我常常失眠。每晚都是后半夜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夜深人静，躺在小床上能听到国道上汽车驶过的声音。轰隆隆……轰隆隆……

就好像是一个老男人在沉睡之后发出的呼噜声。听起来悠远而又神秘。就好像有什么人在半夜里举行着一场祭典，那声音就是古老的颂歌，化作一双手，撕扯着那一个个密不透风的夜。

我就轻轻闭上眼，感受着这声音带来的轻微的震动，数着有几辆车驶过。慢慢地，就睡着了。

那时候，我的父母已经在城市打拼，我一个人借宿在外婆家。外婆的家也在国道不远处。有时候我会在夏天的傍晚搬一条小凳，坐在家门口托着腮帮子观望远处的国道线。夜色一点一点浓重起来，只能看到国道线上驶过的汽车的车灯，像是地平线上流动的昏黄的星辰，形成了一条金色的线。

一天接着一天，直到秋天的夜晚有些凉了，我才不再出门看国道上的灯光来打发傍晚那点无人陪伴的可怜的时间。

后来，我真的有机会乘坐了一次行驶在国道线上的夜车。

安静得只能听到轮胎摩擦柏油路的声音，甚至司机的每一次踩油门都可以听得出来。许多专运建筑废料的卡车因白天碍于交规禁止而无法行驶，晚上的国道却成了它们的专场。一个个钢铁的庞然大物像是打着哈欠的野兽，急匆匆地向前行驶。向着一个黑漆漆的方向，超过我们，隐没在黑暗里。

原来那年的深夜里，我静静躺在床上听到的悠远声音和傍晚在家门口看到的流动的星辰，都来自于这些丑陋而霸道家伙。颇感失望。

高铁的兴建让许多国道线都成了古董，变得残破、肮脏。所以国道是浸泡在人烟里的。没有密集的路牌，路边五花八门的广告灯箱会告诉你你如今身在何方。迷了路，随便寻一处停车，递根烟就能问清。

后来读到韩寒的《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那是一个发生在国道线上的故事。每次想起书中所描绘的那场出于叛逆的旅行，就会想象着有一辆破旧的车，行驶在破旧的国道线上……

夜色灰暗，整个世界都很安静。路边烟火缭绕，五颜六色的广告灯箱告诉你这里是人间，是普普通通的凡尘。车上安静睡去的是你的爱人。夜色像是黑色的河水，迅速漫上来，将要淹没你。可你也不知道会驶向何方，只知道停下来，就会陷入人生的无意义。好像濒临绝境，所以手舞足蹈。

国道线，再也不是小时候的那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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