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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中年的文艺的妇女的文艺腔

2018-01-21  本文已影响328人  费蜡斋

步入中年的女性们,孩子大了,生活定了,情趣安逸起来。一部分讲情调的,免不了饱暖思文艺。中国的中年妇女们,多运笔于散文小品这种轻便的文体。

少些八卦,远离麻将,做些风雅的事,自然是极好的。然而由于生活单调,视野窄小,见识肤浅,加之审美偏狭,于是只能写出些“文艺腔”来。

另有《知音》、《读者》、《青年文摘》几个大刊,以及众多晚报都市报的副刊的收容,文艺腔就充斥到流行,成为一种极有时代风貌的“非文学的”文学现象。

这些“文学”刊物和版面,是文艺腔的主要阵地,中年的文艺的妇女是文艺腔的创作主力军。

从这类作品的结构来看,中年的文艺的妇女拾起的写作手艺,大概是停留在初中三年级阶段的作文水平,看来至少是学会了当年的记叙文的结构的。

大多篇幅短小,结构统统为一个故事,外加一个小道理。或者先讲故事,以为道理的佐证。或者先点明道理,再说个故事以示论证。总没忘却前后呼应的手法,结尾便免不了点一点题。

似乎作者们手熟了许多,以致近年来有了篇幅加大的趋势。但不过是多讲几个故事,仍旧以一个小道理收笔。这几个故事,必然是正面的一个、反面的一个、侧面的一个,然后才肯缓缓讲出道理来,以显示正反论证的功力,以求更有说服力。

又有一种模式,故事情节先是一直误解、一直痛苦、一直漠视、一直错着,后来经过一件事儿或是一个细节,忽然地就释怀了、看开了、重视了、原谅了。

但无论长短或其他变诈,总是“说故事、讲道理”的套路。长的,也不过是短的的进阶版。如果版面不限,故事自可再多些。如肯加几个小标题,或者偷懒只赏几个数字的序号,结构则更加分明,便显得很有照顾读者的菩萨心了。

由于语言文风有腔调,所以看起来很文艺;由于最终要放出道理来,所以看起来很有哲思;又由于这些故事大多以第一人称说出来,不是自家的,就是邻家的,所以看起来极有真实感,又有代入感,很能动人。

当然,文风有腔调不是错,言之有物讲道理更深得写作精髓,现身说法、能近取譬自然更为真情实感。

但问题在于,这些道理大多肤浅、流俗,或众皆周知,或不值一提,而更多则是似是而非的谬误,实在没有一写再写的必要。尤其人人写、天天写、篇篇写,写者乐此不疲,伸一伸腰,欣欣然又有一篇大作出炉,不曾稍顾读者观感。倘若能发表出来,自然更喜欢得受不了。

文艺腔的主旨,大多落在宽容为涵养,吃苦能成功,读书是大事,喝茶是情调。相夫必要宽让互爱,教子必要独立放松,对公婆父母自离不了孝敬为怀。如果换些养生、素食、健美、旅游、国学的主料,就更显得高大上一些。

而再高一点的,即便讲亲子、论情感,也很晓得远引譬于外国人如此这般,完毕还要煞有介事地祭出几个“生活”啊、“人生”啊、“命运”啊之类的狠字眼儿。那最低等的,除了抒发一些无关痛痒的私情小调,就究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便如此吧,即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拿出来示人,也算不得坏事。然其“论证方法”的毫无逻辑,大概不仅中年的文艺的妇女所不知,连同等水平以及更下者的读者亦更不知,竟而深以为信,则不得不说是流毒了。

事例论证,名言论证,本是最不靠谱的论证。因为某事的逻辑,未必就有普遍性而可用以证明他事亦当如此。以吃苦为例,吃苦者众,几人成功了?何况那些成功的,绝非因为吃苦。这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了。

但她们就能慷而慨之地用一个吃苦的例子,引申一个吃苦即可成功的道理。如果要证明读书可以成功,那必然会说一个邻家孩子如何爱读书几乎要破万卷的例子。

她们真的不知道有个词汇叫“幸存者偏见”。倘若其中有人有幸看到这篇文章,不妨百度一下这个名词,不用谢。

同理的还有那些名言,名人的话难道就是对了的?这是什么逻辑!何以因为名人说过,就信之确凿不疑了呢?其实大多是因为名人是成功的,所以他说的话必然是他成功的原因。这逻辑,又回到不靠谱的事例论证上来了。

以事例和名言做论据,这是初中作文的用于训练的重要手法。初中嘛,只是学业过程中的一个阶段,早晚要升阶的。一旦升阶后,就必然要抛弃这种毫无道理的论证方法,而改为逻辑的推理了。

然而这些中年的文艺的妇女在学会了事例论证这一种方法后,就没有再去进阶,而停留在初三尚待毕业的水平。这个时候,倘若拿出高中甚至更高的学历的证书和经历的证明来,就并不能证明什么了。

逻辑的缺失、道理的肤浅,只是文艺腔的两个特性。真正让人一身鸡皮疙瘩的,还是文艺腔的那个腔。

文艺腔不是文艺,只是腔。

什么是文艺腔?按鲁迅的说法,就是对花垂泪、望月伤怀。

动不动就“花瓣何以在春风里凋落了”、“月儿孤零零挂在天上”,然后就轻易地泪眼婆娑了,就潸然泪下了,最起码也要怅然若失一番的。

本来这也算不得很坏,甚至还可以很美。但你除了伤怀再没有别的,什么时候看都在垂泪,总不免属于矫情。终其一生如此而还能为美的,或许只有林妹妹了罢。

何况林妹妹的泪本是前世修来的,又有着孤苦的身世、孱弱的身段。而文艺腔,则是无病呻吟,是矫揉造作。是伪高潮,面貌却不是苍老师。

因此,文艺腔在肤浅的道理之外,又增加了虚假的情感。

如果文章的主旨与情感都大打折扣,那只能在字句上下功夫了,于是文艺腔的真功夫就出来了。她们把句子堆砌得非常唯美,于是就只有腔了。

风花雪月本是美的,但说得多了就成了滥调。再用装腔作势的唯美表现出来,除了暴露阅历不深、感悟不够的肤浅,再无其他意义了。

为赋新诗强说愁,此之谓也,何况那诗做得那么丑陋。

如果不示人而仅供自赏,滥调说说也无妨,比如孤独。若要示人,且真的很孤独,你至少要进阶到高中阶段的写法。

最近,我很耐心地学习宽容。诚然我们可以钦佩那些中年的文艺的妇女的高尚追求,比无所事事或打麻将度日要好过几百倍的。有些小情调,小追求,写不好确也并非必须禁止的理由。

中年文艺腔们思维的浅薄,实在也是时代的原因。60后、70后这一批人,也赶上了较为扎实的基础教育,但因为其扎实,外加其他信息的极端封闭,自幼就被灌入了很多单一价值的东西。

成年后又被“现实”、“政治”的字眼吓怕,便是身处网络信息时代,很多人至今仍旧回不过神儿来。压根儿就忘记了“声声入耳、事事关心”的哲言,严守着莫谈国事、明哲保身的信条。偶尔透露出些观点来,那已腐朽的陈词、臭大街的滥调、被洗脑的僵化、胎里带的无知,都让人惊讶得不知是从过去哪个时代穿越而来的了。

年事渐高之时,偏赶上千年盛事。生活安逸之余,要追求些雅致而有文化的生活。奈何因为思维浅薄又自我封闭,并无判别的能力,于是在追求高雅的路上却直愣愣地奔着乖俗行为而去,逐渐暴露着没文化的本性。

于是,她们半懂不懂地混迹于文青、养生、素食、瑜伽、灵修、国学尤其弟子规的各种“道场”,对文化、学习、茶艺、花艺、汉服、禅、佛、修炼、无公害、纯手工、红酒等字眼儿痴迷不疲,尽管真不知道那些是什么。

同时,她们还往往喜欢突然感动、喜欢反日货、喜欢膜拜那些被宣传机器塑造的崇高。

她们还喜欢在朋友圈缅怀名人,至于这些人到底什么主张、什么功业,倒不很在意。她们缅怀的唯一理由只是“那人死了”,确然很适合作为展示多情的道具。

这里聚聚会,那里诵诵经,再到幽处会一会穿道袍的高人……,她们必然热衷于各种形式感的活动,因为其后世修炼的智商确真地不足以了解那些内涵。

然而,她们如同旧时代的活着的文物,又并不能归罪于当初的时代。毕竟她们也和众多人一样,一步步走了过来,面对着同样开阔的大境界和大视野,然而她们不是被时代所抛弃,而是主动地选择了落伍,抛弃了时代。

我很能理解她们的无知浅薄的缘由,以存在即合理来说服自己,并报以同情。你看,我是不是学到了很宽容?

然而,文艺腔之不能宽容在于它的泛滥。不仅仅泛滥于报刊杂志,甚至进入了学校。文艺腔在引导学生作文的训练,学生腔里又有了文艺腔的文弊。

我随手翻出一套初中语文试卷,现代文阅读选的文章题目是《撇掉生命中的“沫”》,通篇透着意欲拔高主题而力不从心的吃力感,以及矫揉造作的文艺腔。

开头是这样的:

家乡人把炖一锅高汤叫“熬汤”,这名称似乎是一种人生的譬喻,因为许多人认为,生命的鲜美往往是“熬”出来的。

这种“人生”、“生命”且“生命的鲜美”的措辞,已经透出文艺腔的口臭,下面紧接着就要开始讲故事了吧?毫无意外,你看:

那年……

我实在不忍细看讲了几个故事,直接看结尾吧:

生活其实就如同在炖一锅高汤,在人生的沸腾翻滚中,需要我们不断撇去生命中的“沫”。只有如此,人生的高汤才能鲜美异常。

诺,这到底是在说什么?这不过是装腔作势的文艺腔,以求不明觉厉的效果。

文末有注,这篇文章选自《思维与智慧》,却思维混乱,毫无智慧可言。作者段奇清,不知何许人也,但看名字似乎可能中年,却不是妇女。

那么,那“中年的文艺的妇女”里,实际上包括了一大批男人。

流毒及于课堂,文艺腔之害,不得不除了。

文艺腔并非今日之仅有。历史上文艺腔曾多次流行,而每次以“复古”为名的“古文运动”,所针对的都是文艺腔。

初唐四杰和陈子昂,主张建安风骨,针对的就是六朝以来的骈体、靡丽的文艺腔;韩愈、柳宗元的古文运动,是初唐诗歌正风运动的精神在散文领域的延续。

宋代范仲淹、欧阳修、苏轼再次掀起古文运动,针对的是兴自唐末延至五代十国时期的纤弱文风。

明清期间诗词界的“古风”运动几乎贯穿始终,并以刚健之风占上风。到了桐城派兴起,文章风气由刚健古朴转向更宏阔的视野。

文艺腔是很有历史的,反击文艺腔也是很有历史的。甚至在民国,也爆发过文坛对鸳鸯蝴蝶派的抨击。

现在,在完成新旧文化交替之后,在传统文化断层的前提下,又进入传统文化复苏的回笼觉,于是泥沙俱来,文艺腔们俨然专门地传承了传统文化之弊。

现在,又到了倡导文章的骨力的时候了。

多一些文艺,少一些矫揉造作;多一些现实,少一些无关痛痒;多一些思考,少一些附庸风雅;多一些刚劲明朗,少一些浑浊甜腻。

文艺是好的,文艺腔是坏的。我批的是文艺腔,不是批文艺。

孔子讲:“言之不文,行之不远。”意思是说,写的东西没有文采,传播性就会差很多。这话确实不错。

但别忽略,其前提是“言”,是言之有物,是确实有话可说。

有话要说者,叫言之有物。

说得有逻辑,叫言之有序。

说得有文采,叫言之有文。

言之有物是核心,言之有序是必须,而言之有文是锦上添花。

孔子又曰过:“辞达而已矣。”

如果确实有话要说,能把话说明白,已经很了不起。

我以悯天忧人的大慈悲想了一下,如果社会抛弃了文艺腔,那中年的文艺的妇女们将何以为业呢?大概会失去很多因为没文化而享受着的乐趣,少了很多愚昧而虔诚地活着的兴头。

然则,抛弃时代精神的群体,必将被时代所抛弃,谁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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