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与黑泽明:人人都有自己的罗生门
【 罗生门,日本京都平安京朱雀大道上南端的一个城门。日本的平安时代,京都接连发生地震、大火、饥荒、台风等天灾,使得京都变得十分萧条,罗生门因此成为一个残破不堪的城门。荒芜的罗生门不仅成为狐狸聚集的地方,也成了盗贼的栖身之所,甚至衍生出把没人认领的死尸抛弃在城楼的习惯。】
如果你喜欢黑泽明的电影,那一定知道有部电影《罗生门》。
如果你听说过芥川龙之介,那一定知道有短篇小说《罗生门》。
你或许会认为,电影《罗生门》正是改编自小说《罗生门》,
实际上,这部1950年上映的黑白片,改编自芥川龙之介的另一篇小说《丛林中》。
一、作家
01 平生
芥川家为旧式封建家族,龙之介在中小学时代喜读中日古典文学,像《西游记》、《水浒传》等。中国化的文学形象在他的小说中便时常出现,比如,在这篇《丛林中》就出现了观音菩萨:
“像我这样的人,我不知道观音菩萨会不会怜悯我,我已失身于强盗,我不知我将如何是好……”
成年后,龙之介渐渐接触到更多的西方新潮思想,这为其日后成为国内新思潮作家代表埋下了伏笔。
从芥川的作品,尤其是历史小说中,可以窥见众多古典题材。不少人也因此而诟病他的“改写”,嘲讽他为想象力、创造力的薄弱。对此,日本文学评论家吉田精一则有不同声音:
【“芥川龙之介的的文学可以看作是大正期小市民知识阶层的良心、感觉、神经、趣味等经提纯而获得的结晶。他的创作是他学识与才华的化身。不应把芥川只当成是改写的作家。其中有些宝贵的东西,如不被芥川发现或许将永眠地下"。】
遗憾的是,我们不可能穿越回1912年,去理解处女作《大川之水》的创作初衷;也无法穿越回1915年,去感同身受《罗生门》的时代背景,唯有在文字中去一遍又一遍叹息着天妒英才。
02 创作
当一个人把一件事情做到极致,其结果,若非是极大的罪恶,便是极大的杰作,芥川龙之介是第二种。
阅读他的作品,随处可见的是怀疑、绝望、矛盾的个人情绪,以及一位作家对时代、现实、社会的冷漠与嘲讽。
【奥尼尔说:"人们往往把悲剧性与悲观主义混为一谈,对我来说,只有悲剧性才具有真正意义的美。"】
15年创作生涯中,他经历了悲凉世界里无处遁逃的死别,也开启了对死亡的感知。姐姐、母亲、恩师的相继离去让他对死亡充满了恐惧,又表现出难以想象的理解。
工业社会条件下人们暴露出的彷徨和矛盾,则不断催化着他“向死而生”的态度转向,直至1927年服下致死剂量安眠药片的那天。
二、解读
《竹林中》秉承龙之介的一贯作风,若非文章精妙的构思,你甚至无法相信这番平白直叙竟是文坛巨作。
回归小说本身,开篇的是一位柴夫作为证人的证词:
“是的,那尸体是我发现的......
尸体穿的是浅蓝绸子外衣,戴一顶城里人的老式花帽......
我没有发现凶刀,不,什么都没有。只有旁边杉树上落下的绳子。尸体边是这两样东西......”
故事围绕男尸展开,巡捕官为追查凶杀,依次听取了关联人陈述。
从柴夫、行脚僧、捕夫、老妇、强盗、女人以及死者(借巫婆口吻)的自述中,整个杀人事件的梗概渐渐清晰,但却始终让人难以看清真相。
原来,这一切都是作家故意为之。
他将牵引进一个被谎言充斥的虚妄世界,并留下了足以让读者察觉的把柄。
何为把柄?正是让看书的人发现谎言存在的证据。而小说的高明之处也在于此:营造矛盾:
强盗说:这人是我杀的,但我没杀那女人……我把男子杀死,回去…..
女人说:我像做梦似的一刀捅进他浅蓝绸衫的胸口……等我再醒过来,丈夫已断气……
死者(借巫婆口吻)说:在我面前,是妻子丢下的小刀,我拾起来,一刀刺进自己胸口…我便倒在地上,埋葬在静寂中。
死亡方式三者选其一,真相只能居其一。但何为真相?作家留下了开放式结局。
或许在人性前,永远不会有纯粹的真相。
三、黑大的《罗生门》
生存于黑泽明导演电影中的人物,是具有强烈的情绪对抗的。
除却动态的人物表达,人们惊讶于电影中每一个细节,细致到声、光、影、色、调。表演之外,最令人叹为观止的,当属导演对构图和场景的诗意性的运用。
电影版的结局增加了小说里本没有的,一个正在哭泣的襁褓婴儿:
先是,捕夫不顾和尚和柴夫反对,抢走了包裹婴儿的和服;再是,和尚和柴夫争抢婴儿的归属;最后是,柴夫说服了和尚,在罗生门下互相道别后,便怀抱着强保婴儿扬长而去.....
关于电影的开放式结局,也有着两种不同的看法存在:
【一者,倾向于人性的善,伴着雨后的日出,罗生门下新生儿的出现,代表了人性的重新归为位,柴夫收养婴儿成为自己第7个孩子;
一者,倾向于人性的恶,大雨冲刷不掉罪恶,日出只是让谎言变得更加明目张胆,柴夫怀抱婴儿露出微笑,是新的邪恶正在罗生门下萌生。】
要我说,世间从来不只有一个罗生门,人人都有自己的罗生门。
与其缅怀人性光辉的黯然失色,倒不如先为自己的门上一把再难打开的锁,永远锁住那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