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丨应激

国庆前，我家收养了第二只小猫，一只蓝金渐层，起名叫来福。

它只有一巴掌大，毛色漂亮，脖子一圈好像戴着咖啡色的“项链”，可爱极了。

小猫带回家，首先要解决的，就是两只猫如何和平相处的问题。

一开始，我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觉得只需要两天过渡期，两只小猫就可以混在一起打打闹闹，甚至在料峭的秋夜报团睡觉。

可如今半个月过去，两只小猫还是像断成两截的同极磁铁，只要稍微靠近一点就会自动弹开。

一开始，我们很担心小猫的应激会比较严重。网上有很多吓人的说法，小猫应激了会活活饿死，又或者拉肚子。拉肚子对于小猫是非常严重的。至于怎么个严重法，我也说不清，反正就是有生命危险。

可是，来福回家后，我们才发现，小猫的适应能力远远超过大猫。来福就是个自来熟，该吃吃该喝喝，还不时上大猫面前挑衅一下，用黑乎乎的小爪子抓大猫的毛皮。

而九月的应激反应实在出乎我们的意料。它第一次见到小猫，就发出愤怒的吹气声，俨然在冲小猫吐唾沫。

我们只得把它放出猫笼，而把来福一个人关在笼子里。可它还是吓得一动都不敢动，缩在厨房门口的角落里，一夜都保持半蹲的姿势，撅着屁股，仿佛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

它是一只惊弓之鸟。如果我们想要靠近它，安抚它，摸摸它脖颈后面的绒毛，它会吓得奓起全身的毛，尾巴都粗了。有时还会攻击我们。

好在小猫接回家的第二天，我们就举家回了山阳老家。老家门前宽阔的院子，给了九月躲避来福的足够的空间。

因为心疼它，我们整天把它散养在院子里，任它爬树、上房、进菜地、捉虫子、钻车底……它的应激状态才得以缓解。

只是它偶尔正悠闲地在院子里溜达时，无意间与来福走了个顶头碰，还是会迅速弓起腰，然后光速逃跑。

它在来福身边绕出的弧线，让我们感觉来福的身体似乎套了一个巨大的空气罩，就像孙悟空用金箍棒划在地上的保护圈一样，妖怪与九月是不得入内的。

九月一直不吃饭，也不见上厕所。到了第三天头上才看见它偷偷摸摸在喝水，气得我和小平不停骂它，“长那么大个子，有啥用？居然怕一只巴掌大的小猫，像害怕狗似的！”

国庆在家呆了五天，我们返回了西安。九月不得不再次直面与来福独处一室的尴尬。来福早已习惯，不时冲上前去打算和姐姐玩耍一下。

九月吓得一溜烟逃跑，来福便固执地在身后追。我估计九月跑得心脏病都快犯了。虽然它比来福跑得快，但房子的面积毕竟有限，无论它是钻沙发底，还是躲餐桌下，来福都能颤巍巍地拱到它身边。

九月暗自叫苦：“这是个什么东西？完全不同于人类。人类只要我钻到沙发下面就束手无策，可这家伙钻沙发钻得比我还溜。”

九月躲无可躲，只好蹦到窗台上。这下来福不行了，它跳不了那么高。可是猫是世界上最有耐心的动物。来福一直瞪着大眼睛盯着高处的姐姐，好像在芭蕉树下等着猴子跳下来的老虎。

不一会儿，九月的信心彻底崩溃，只好从窗台上跳下来继续逃跑。于是新一轮追逐开始了。九月的心脏被锤炼得坚硬如钢。

一个晚上，当九月再次碰翻房间里东西，我们愤而将它塞进了宠物航空箱。

可我们忽略了，那个箱子之前是装过来福的。九月一定是嗅到了来福身上那股让它厌恶的味道。

我们躺下正准备睡觉，就听到九月在航空箱拼命挣扎、碰撞，那声音之巨大，让我和小平不约而同坐起来，并担忧道，“坏了，九月要自杀了。”

我们只好把它放出来。它委屈地冲我们喵喵叫了几声，围着我们的腿转圈，尾巴在我们的裤腿上扫来扫去，好像是在和我们撒娇。这是这只倔强的奶牛猫之前三年从未有过的举动。

小平跟我说，九月自从妹妹来了以后，性格变得温柔了。宠物店老板说，那是大猫在和小猫争宠呢。九月围着我们转了几圈后，委屈地跳上餐椅，垂头丧气地睡着了。它睡觉的姿势很别扭，屁股撅着，还保持着随时逃跑的姿态。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九月的应激还没有彻底消除，但确乎是减轻了。

晚上，我们已经可以把它们关进一个笼子里过夜了。但九月很可怜，三层的猫别墅，小小的来福独占两层。而体型是来福四倍大的九月，却只能守在三楼的角落里，没有垫子，没有窝，半夜起来上厕所，还得趁来福睡熟以后。

我能想象到，九月正躲在猫砂盆尿到一半，来福恰好翻了个身，它半泡尿都吓得憋回去，赶紧转身跳回三楼。

九月心想，是时候努力克服应激的毛病了。应激再不好，尿道炎该犯了。

今天下午，九月第一次主动还击来福。

其实也不是还击啦！我给来福的猫食盆放了带果干的新猫粮，来福正在大快朵颐时，九月似乎也闻到了香味，它从三楼跳下来，一头把来福拱在一边，自顾自吃起来。来福迷茫地站在九月身后，纳闷：“这是怎么滴？这大个子是要造反啊！”

我不知道大猫可不可以吃小猫的东西，担心出问题，于是揪着九月的脖子把它拎出笼子外，并果断关上了笼门。那一刻，我就像一个偏心二胎的不公正的父亲。

九月站在笼子外，围着笼门转圈，冲着猫食盆发出渴望的呼唤，但无情的栏杆让它对美食望尘莫及。

它正在栏杆外巴望呢，来福突然从笼子里伸出爪子来，一把抓在它的鼻子上。九月就像抖音搞笑视频里转身看到黄瓜的笨猫一样，吓得一蹦老高，脚底生风，两腿在光滑的地板上跑成车轮状，逃到墙角去了。

那一刻，我觉得《猫和老鼠》的作者绝对是有生活经验的。九月就是笨拙的汤姆，而来福就是虽弱小却可以肆无忌惮欺负汤姆的杰瑞。

同时，我也终于理解了馋猫的概念。

九月既心怀恐惧，又对猫笼里的食物念念不忘。于是它逃走了，又折返来；折返来，又逃走了……周而复始

来福蹲在笼子里，默默观望着九月的滑稽表演。

我也在观望着。

我亲眼目睹九月就这么犹豫着、犹豫着……然后终于放下心里的戒备，向着另一只毛孩子坚定地迈出充满亲情的一步。

它们会成为朋友，成为家人，成为彼此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