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女佳丽
盲女佳丽
“呯——”
老旧的木门被狠狠撞了一下,顺势又弹了回来,来回地晃荡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佳丽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她知道,是她那个不着调的哥哥回来了。
“妈——妈,饭烧好了没?我饿了!”佳丽的哥哥大着嗓门冲了进来。
“哥,妈出去了,我来了。”佳丽抹了一下留在脸上的泪痕。
刚才,佳丽的妈,对着自己的女儿,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劝她赶快嫁掉,嫁给前几天相亲的那个傻愣子。
“闺女呀,女人总要嫁人,嫁谁不是个嫁呀,好歹你有个家呀……谁让你成这样了呢?……”
佳丽感觉到,妈妈手中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和鼻子轻轻的抽吸声。她明白,妈妈在擦眼泪。
“你一拖两拖都三十二了,也怪不得你爹和你哥要冲你发火,总不可能让你爹养你一辈子吧?”
“你哥也老大不小了,到现在也娶不了媳妇,说了几家,都嫌你是个累赘呀,人家怕闺女嫁过来,万一我和你爹走了,你还不是要靠你哥你嫂养你?”
“虽然,你哥没啥本事,脾气差点,但好歹他有手有脚。就怕你,你不嫁人,后面的日子怎么过呀?呜呜呜……”
“这几天,你看看,哪里还像个家?!”
……
高中毕业后,佳丽做木匠的爸爸,再也不肯拿出钱来供她上学了。
她哀求过,下跪过,也发誓自己勤工俭学来完成学业。可是,她爸爸就是不肯,一定要佳丽工作了。
赚钱、攒钱,给她哥娶媳妇用。
火爆性子的爸爸,说话从来说一不二,觉得女人不用读啥书,嫁人、生孩子才是女人要干的正经事儿,在他心里,只有儿子是他的后代,会给他传宗接代。
佳丽妈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每天只知道干些琐碎的活,不是在田里,就是在厨房,然后就是做点糊纸盒的手工活,似乎没有休息的时候。
对爸爸和哥哥,佳丽妈也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伺候着爷俩的,就怕他们发火,摔物件。
以前佳丽看得见的时候,总是抢着干活,她觉得妈妈太苦了,爸爸隔三差五去外边干活,回家来就对妈妈吆五喝六地,喝醉后还打妈妈,丝毫不顾及夫妻情分!
哥哥又是个浪荡子,没有正经工作,游手好闲,脾气还随了她的爸爸。
所以,她能帮妈妈多少,就帮妈妈多少,尽量能减少妈妈的辛劳。
希望能宽慰到妈妈的心。
后来就跟着老乡去城里,打工赚钱,赚来的钱,就给自己留了一点生活费,其余的,全部交给了爸爸,攒着给哥哥交彩礼钱和娶媳妇用。
六年前的那一天,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就在那一天,让佳丽失去了看见这个世界的权利。
她打工的餐饮店由于煤气泄露,发生了大爆炸。
当时伤了两个人,一个截肢,一个双目失明,而佳丽,就是那个失去光明的人。
不久,谈了两年的男友也离她而去。
从此,只有黑暗陪伴着她……
佳丽回到村以后,不愿意被人嘲笑,所以选择了躲在家里,很少出去,每天就是帮妈妈糊纸盒和做做家务,她希望自己不麻烦到别人,希望自己还是个有用的人。
这样一年又一年,一转眼就到了32岁。
爸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哥哥经常对她骂骂咧咧。
前几天,邻村的一个大婶上门来,跟他爸爸说,她们村有一个傻愣子,虽然傻,但是生活是能自理的,给佳丽来撮合一下。
“佳丽,给他们生个一男半女,他们家绝对不会亏待你。”
佳丽的爸爸很兴奋,觉得终于可以把佳丽“耸”出去了。
可佳丽不同意。佳丽爸撂下一句话:“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转身出门干活去了。
这会儿,哥哥回来了,刚才听到哥哥的声音,心里就胆战心惊,怕哥哥又来找自己麻烦。
佳丽抹掉脸上的泪痕,
“哥,妈去地里啦,我来了,我去给你热乎去!”
佳丽站了起来,摸摸嗦嗦地,向土灶走去。
已经是过了午饭的点啦,佳丽和妈妈已经简单地吃完了,土灶上的铁锅里还有留着给哥哥的,她想把饭菜热一热,端给哥哥。
佳丽慢慢移动,到了柴火灶边,她略微往左边绕了一点。她很熟悉这里的环境,就在她的右脚边,放着一张小凳子,用来烧柴火时坐的,绕一下,不会碰到脚。
为了这个凳子,她吃过好多次亏,有几次都被撞了好大一个包,很疼。这种磕碰,对佳丽来说,已经习以为常,谁都不知道她身上有过多少的伤痕。
佳丽小心地蹲下了身子,两手摸索着,摸到一堆稻草,估摸着拿了一小撮。再往稻草左边摸索着过去,拿了几根树杈,感觉上量够了。
她用胳膊肘,撑了一下自己的膝盖,站了起来。左脚并了过来,她努力让自己站稳,调整着自己的方位,右脚尖向右转动了一下,左脚也跟了上来。
佳丽准确地坐到了土灶前的小凳子上。
她知道火柴在哪个位置,妈妈不会轻易移动厨房的任何一个物件的,她很方便就找到了。
佳丽把土灶里面的灰往外掏了些,她连打了几个喷嚏,她估摸是自己动静太大了,把灰弄得四处飘扬,
她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捏了一下痒痒的鼻子,然后左手去摸堆在土墙边的那堆稻草,她熟练地撮了一撮,用两只手来回摸了一下草的长度,留出一截在左手的虎口处。
她把稻草竖起来,右手牢牢地夹住了火柴盒,左手的中指一顶,火柴盒的内层,被推了出来,
她用右手指尖触碰了一下,感到反了,火柴盒正朝下着,赶紧翻了个面,从里面抽出一根火柴,她把内层顶了回去。
“呲——”
她听到了火柴被点燃的那种欢呼声,还有一种被粉碎的特殊气味,浅笑了一下,点到了稻草上。
就那一秒半的时间,火就窜了上来。
佳丽感觉到脸上的热度了,她感受到了一种兴奋和幸福,因为这里有她需要的温暖。
她用手快速触碰了一下燃着的稻草,火辣辣的。她知道成功了,赶紧往柴灶里塞了进入,然后把树枝一根根加了进去……
当佳丽把热好的饭菜端到桌子上的时候。佳丽的哥哥已经打开酒瓶在对着瓶口喝酒了。
“哥,吃饭吧。”佳丽轻声说,对这个亲哥哥,佳丽有些许的害怕,因为他不痛快的时候,或者喝酒后,常会动粗,这点像佳丽的爸爸。
“嗯。”佳丽的哥哥并没有理会妹妹,他看到酒就舒坦。
“你少喝点吧,对身体不好。”佳丽仍旧轻声细语地劝说哥哥,说完,她摸着饭桌边缘,往门口走去。
“你管好自己吧,赶紧嫁人去,少他妈在这里指手画脚。”
佳丽也没搭理哥哥的粗暴,她很熟稔哥哥的脾性了,她继续移动自己,往门边走去,
那里有一盆要洗的衣服,她打算到村口井边去洗掉,免得让妈妈劳累。
她缓慢而纯熟地往那个位置挪动着,突地她的脚下被一个东西拌了一下,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顷刻间失去了平衡,她极力稳住自己不想摔倒,但周围的黑暗,让她的平衡感失去了意义,
她伸出手想去抓取可以让她依靠的物件,就如同她的内心一直在奋力地揪拉一丝希望一样,但手中感受到的只有空气,佳丽就这样摔倒在地,
她明显感到哥哥喝着酒,嘲讽地看着她倒在地上的冷漠眼神,她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摩挲着摔疼的屁股,她手撑在地上,想站立起来,这会儿,她摸到了一块石头,
她一下明白自己为什么摔倒了,这一定是哥哥回来时,把门踢开后,没有用石头继续把门顶住,石头被他踢在了屋子里了。
哥哥从来不是个心细的人,他不会想到佳丽的眼睛不方便,会碰到好多他看起来很简单的事,在佳丽这里却会难上天。
佳丽心里有那么一会的酸疼,但一晃而过,她掸着身上的灰尘,然后取过放满衣服的木盆,往村口的井边挪去。
“哟,佳丽来啦?快来快来,小心呀。”佳丽刚到井边,就听到有人招呼。
她尽量露出让人舒心的微笑,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点点头,放下了木盆,小心地蹲下身子,
她太熟悉这里了,因为这里会有一个高高的台阶,井水是在一个下沉式的平面上的,
她转过身子,用攀爬的姿势往下跨出一只脚,她感觉到脚尖已经踏在了坚实的平地,才放心地放下另一只脚,她端过木盆,来到井边。
“佳丽,你个瞎子忙乎啥呢,让你妈洗去吧,”
“就是,你妈本来就是头牛,她力气不用,明天也过期。”
井边是村里那些大婶子小媳妇聚会的好地方,好多小道消息都从这里传扬开去,而这里也常常会是流言蜚语、指桑骂槐的聚集地。
佳丽平时也听惯了村里这些叔伯婶子的调侃,她仍旧微笑不语,她已经习惯用微笑回答,不敢多说一句,怕自己的回答会给这些无聊的人们找来更多的话题。
她默默地取过挂在井槛边,用一个破篮球做的提桶,她缓缓地放进了井中,她在心里默默数着数字:“十三、十四、十五……”
绳索一直往井中放着,攥在手中的却一圈圈少了,数到二十一这个数字,她感到手中轻了一下,知道篮球提桶到井底了,
多年来的经验,佳丽做任何事都用数字来计量,早已熟稔有余了。
篮球提桶到了井底,她心里不免有一丝喜悦滋生起来。
佳丽觉得这几年,自己对于欢喜的感觉越来越低端了,只要有一点点的成就,她就会有欢喜的感觉,她娴熟地用力在井口摇晃了一下绳索,侧耳听水中传来的声音,
“咕咚。”
手中一沉,她知道篮球里肯定灌满了水,她怡悦中一下一下,用力而有节奏地拉扯手中的绳子,手心手指由于用力拽着,有点生疼,但佳丽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舒畅,
她觉得自然界的东西,就是让人感觉美好。
春天已经到了,耳边能听到小鸟的欢叫,空气里又有青草嫩芽绽放的气息,现在手里提溜的是清澈的井水,让人心情不由得美好,
她感觉自己有一天,一定也有春天到来的时候,只是需要自己耐心等待而已。
“哗啦……”
她开心地把篮球里面的水,往脚边的盆里倒去。
“哎呀哎呀,要死呀,你往哪里倒!”大声叫喊的女人连连跳脚,那个如同铜锣一样的声音,把佳丽吓了一跳,
“你说你一个瞎子不能做,来凑啥热闹?溅了我一身,去去,走开!”
女人嫌弃地推了佳丽一把,佳丽赶紧去扶井口边沿,但脚下的木盆让她无法平衡,眼看着往井口倒去,佳丽的手胡乱地挥动着,她极力想抓取身边的东西,有人一把把她扶住。
大嗓门继续着: “ 瞎子帮忙,越帮越忙,真是的,快找个瞎子一起凑个整,不要在这里找事了。”
“他婶儿,人家眼瞎,你是嘴贱。”扶住她的那人看不过去了。
“哎哟哟,这是谁呀,像一家人,要不你让你儿子娶他。”
“啥?你别在这里说风凉话,别以为大伙不知道,你那儿子,他可是等着佳丽好多年了,要不是你阻拦,你现在已经抱上瞎子生的孙子啦。”
“你嚼什么舌根?疯癫也不要在这里疯,”佳丽的耳中听到人群中的两人,唇枪舌剑对骂上了。
她惊慌着还心有余悸,这会儿又手足无措起来,她知道这个婶子是谁,她当然知道她儿子,那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山槐哥,他木讷、羞涩的神态现在还深深地印在自己的脑海中,
他对于自己的深情,她也清楚明白。以前,是自己瞧不上他,所以根本没给过他机会,后来眼睛瞎了后,男朋友走了,他在她身边默默鼓励她,
偷偷地拉着她的手,去后山“看”风景,去河边散步,他说要娶她,给她一个温暖的家,她犹豫,她彷徨,她不想拖累他,觉得如果答应他,对他太不公平,
自己身体健全的时候,不要他,自己需要人照顾时,才想起他,那样的自己,佳丽没法看,她一直不松口,但后来家里逼紧了,也开始动了心思,
却不料,婶子知道后,跑到家门口破口大骂,天天来,天天骂,骂得难听极了。
佳丽爸爸那次差点打断她的腿,让她不许犯贱,随便怎么也不许她再和山槐往来,佳丽从此死了这条心,但山槐哥却也不结婚,就这样两人都拖着。
对骂继续着,很快升级成了混战,两人互相泼水,拉扯头发,人群好一阵骚乱,佳丽被那群人遗弃了,她全身被井水泼得湿透,发梢上的水滴,一滴滴地顺着她白净而细腻的脸颊往下淌,
她开始瑟瑟发抖,尽管已是开春,水一淋,风一吹,她浑身一激灵,她想跑,她不想听那些污言秽语,那些指桑骂槐的语言,让她倍感屈辱,
“还不是瞎子惹的祸,出来丢人现眼,躲在家里都嫌烦。”
“我女儿和她一般大,孩子都在读小学了,她还在吃娘家饭,也不知道害臊。”
“这种人死了也不可惜,活着反而受罪,如果是我,弄根绳子往脖子上一套了事。”
佳丽跌跌撞撞逃离井边,耳边时不时刮进人们的议论,有同情,有幸灾乐祸,有嫌弃,就是没有来帮她一把的。
她想跑回自己的房间,最起码那里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她那间整洁而无生机的小房间,除妈妈会偶尔进去以外,再也没有人去过。
想到这里,她又有了一丝悲哀,她感觉哪里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突然,她的手被一双粗糙的手拉住,佳丽太熟悉这双手了,那是妈妈,她来救她了,她突然眼眶发酸,酸得让她肌肉都抽紧,耳朵连着脖子上的动脉突突地跳,她好久没有这种感受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心里再也不会有任何波澜了,但今天一路被村里人的奚落和嘲讽,她再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委屈,
“难道瞎子就没有活路吗?”
佳丽在心里大声的喊叫,她的胸腔就像被一个气囊塞满,几乎随时要爆,泪水无声地在她的脸颊肆意地淌着,周身的寒冷,已经没有了知觉,她的心更冷,她跌跌撞撞地跟随着母亲。
母女两个狼狈地回到家里,母亲让她去换衣服,
佳丽乖巧地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平复自己的情绪后出来,母亲哀声叹气地坐在屋内的小凳子上,哥哥已经喝了大半瓶烧酒了,佳丽感觉到哥哥嘴里的酒气正在往外喷发。
佳丽摸索着来到妈妈身边,她蹲下身子,拉着母亲的手,母亲的手背有点湿漉漉、粘乎乎,她知道母亲伤心了,为了自己,她开始恨自己,不能给母亲带去欢笑,还总是让母亲受气和屈辱。
她摸到母亲的脸上,手指轻柔地摩挲母亲的粗糙皮肤,默默地替母亲擦干流淌着的眼泪,她紧捉住母亲的手,小声说:
“妈,我没事,你不要听那些人乱说,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妈不哭,妈就是想呀,你如果嫁人了,她们就没话说了。”
“妈,并非女儿不想嫁,但也要有人要我啊。”佳丽悲凉地想到了山槐。
“我早上和你说的那家……”母亲抽吸着鼻子,手略略颤抖。
“这,这我不想嫁,我不想嫁给一个傻子。”
“儿啊,你不嫁怎么成啊,村里你看看,哪有过三十的姑娘还在娘家的?我和你爹都抬不起头啊。”佳丽娘又抹上了眼泪,
“你就顺了你爹和你哥的意,安心嫁去吧,这也是你孝顺妈了,也省得那帮人嚼舌根。”佳丽妈似乎也下定决心让女儿嫁人,不让别人说三道四了。
“妈,不是女儿不孝顺啊,我只是不想随随便便找个人,和一个傻子过一辈子,我,我害怕以后的日子,我要疯掉的啊,妈——”佳丽痛楚地说出心里的话。
“那你就让妈整天看那些人的颜色,听那些人的怪话啊,哪天我气出病了,躺在床板上了,你就孝顺了,你就高兴了?”
佳丽妈激动起来,她想到每天提心吊胆地过着日子,她有些恼怒女儿的不懂事。
“你是个瞎子,你还能挑谁呢?有个傻子找上你,那都是烧高香了。”
母亲说出口的话,佳丽听着心里凄凉,她放开母亲的手,跪在地上,眼泪却止不住地滴落在地:
“女儿是妈妈你生下来的,是妈妈亲手养大的,有什么长长短短,总好商量;女儿如果有事做错,妈妈你也肯定会原谅我,何况女儿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妈,你就舍得把我往外推,推到一家女儿什么都不熟悉,不知道的陌生地方,自生自灭吗?”
“妈妈,我哪怕不嫁,我也会一辈子伺候你们俩的,我会自己养活自己,不给你们找麻烦,妈,妈……”佳丽哭泣着求母亲开恩。
佳丽妈不停地抹着眼泪,听到女儿的哭求,她的心更乱了,她抬眼看向在餐桌旁,喝酒的儿子,她不做声了,扶起跪在地上的佳丽,抱在怀里。
“不是妈要逼你,实在是我们在村里听到太多的恶毒话了,再不嫁人,说我们家都要变臭了。”
“你准备啥时候过那边去?”
佳丽的哥哥扒拉着菜梆子,吧唧着嘴,无动于衷地看着一边哭泣的母女两人,凉薄的话透过满口酒气的嘴,悠悠地飘进佳丽耳里。
“哥——,我……我不嫁!”
“嘭——”
佳丽听到了碗和桌子重重的撞击声。她感受到哥哥的眼神,肯定是怒目圆睁,涨红了脸。
“ 你这死丫头,有人要你,已经是菩萨显灵,你还想怎么样?还拽什么拽?”
“不要不识好歹,到时候老子可不养你!”
哥哥的怒斥,让佳丽有点手足无措。但是,她告诉自己要勇敢,不能妥协,她离开了母亲怀里,往自己房间挪去。
“相不相信?明天老子就把你送过去!”
看佳丽没理会自己说的话,哥哥的怒气似乎被点燃了,佳丽感到了威胁,她不由得加快步伐,她知道接下来也许就是哥哥的暴力。
“我话还没说完,你,你跑个鬼,过来,现在我就送你去。”
佳丽哥哥大着舌头,含糊地数落妹妹,顺手来拉佳丽,佳丽倔强地扭动被抓住的肩头,那只手顺势滑落,她对着哥哥喊了一声:
“我就不嫁!”佳丽的这个动作和言语,彻底把哥哥激怒了。
“啪!”很干脆的一下耳刮子打在了佳丽脸上。
她感到一阵晕眩,赶紧靠着墙边稳了自己的身子。她又感受到,一阵风刮了过来,有意识地偏了脑袋。
佳丽的哥哥似乎感觉到了一种羞辱,居然打不到瞎子?佳丽哥哥的戾气被挑了起来,怒气爆发后,男人的拳脚就变成了利刃……一顿乱挥……
“我不知道这辈子做了什么,生了你们这两个。”
佳丽妈再也不敢怯懦了,她怕女儿被儿子打死,她飞扑过来,紧拽住佳丽哥的手。
佳丽浑身发抖,她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寒冷席卷了过来,她从地上摸索着起来,
“不许扶她!这个不知好歹的!”
佳丽转过身子,摸索着,往门外走去。
“佳丽,你去哪里?”
妈妈的哭喊在身后传来,
“你个老不死的,不许去……死了算了!”
佳丽听到自己的亲生哥哥毫不怜惜地叫嚣着,骂出狠毒的话。
这条村道,佳丽从小就走,很是熟悉。尽管她不见阳光这么多年,不怎么出门,但这条路,深深地印在她的脑子里。
因为她知道,在村口东边,有条大河,春天来到的时候,那里会变得很美。
她抖索着、慢慢摸索着前行。
“瞎子瞎子,你们看,瞎子又出来啦……”
“她要撞到树了,啊哈哈哈……”
感受到孩子们稚嫩地嘲笑声,她的心似乎是空的。
他们的笑声怎么那么尖利,那么怪异?
渐渐地,她听不到他们唧唧哇哇的叫喊声了,也感觉不到冬天的那种寒冷了,她的直觉告诉她,应该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才是她的家。
耳边响起的是爸爸的声音:
“你嫁也要嫁!不嫁也要嫁!”
又是妈妈的声音?
“你就听爸爸、哥哥的话,嫁了吧!”
哥哥的声音飘了过来:
“你信不信?明天就把你送过去!”
她这辈子没有人真正心疼过她。
佳丽觉得,她根本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不想成为别人的麻烦。
她的心像被抽空了,没有心了。
此时的佳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她的脑子里一直在回荡着一句话,
“不想,不想,不想呀……”
她沉向冰冷的河里,她第一次感觉到冷,这种冷,能够透彻心肺,心里冷透了,身体也在僵硬,
她本能地想透气,她似乎听到大树上的小鸟在欢叫它们的欢乐,佳丽却没有,
她憋不过,透了一口气,嘴里疯狂涌进了脏水,她来不及反应,大口地吞了下去,她又往下沉去,
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居然能看到了,她看到了那个黑洞,巨大无比,但那个黑洞那边却透出了一丝亮光,
她不想挣扎了,就这样吧,这样也挺好……
突然,一只手拉住了她,她感觉到了,那只手紧紧拉着她,佳丽本能地双手去拖拽,那只手用力把她往上顶去,她的头冒出了河面,她大口地喘了口气,
她突然发现自己不想死了,求生的欲望,让她开始使劲扑腾,那只手被佳丽紧紧抱住,两人同时沉向河底,佳丽拼命踢甩起来,
她感觉那人用力在推着她往上升去,佳丽再次露出水面,她抓到河岸边的了一颗杂草,她似乎听到山槐哥的一声叫唤:
“佳丽!”然后听到了几次扑腾,河水终究又恢复了平静,
佳丽侧耳聆听,没有了声音,那人是山槐哥!是他救她,可是他呢?
佳丽心里突然感到了一种巨大的阴影向自己扑来,不,不,“山槐哥……山槐哥……”一切静悄悄的,只有风吹柳枝的“沙沙”响,
佳丽的心似乎被撕裂着、割扯着,她的山槐哥是不是就这样去河底了,都是为了救她,佳丽悲鸣着,叫喊着山槐,山槐,可是,哪里还有人回答她,
佳丽觉得她要和山槐哥在一起,一辈子都在一起,谁也掰不开,拉不走……
“救人啊,救命呀!有人落水啦,救人啊!……”
凄冷的夜晚,人们打捞上了两具尸体。
那是佳丽和山槐!
佳丽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冰冷的河坎边,静静的身躯,没有一丝热度。
她再也听不到别人的议论了:
“这女娃子也真可怜啊!”
她的身旁永远有山槐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