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柳色绕檀木（民国小说）

　   

是谁还在唱着那曲老戏

        老旧唱机咿呀咿呀的放着当年红极一时的名伶苏檀的曲，柳婳换上新做的旗袍，镜中柳眉纤细琼鼻，朱唇樱桃模样，灯下的影粉饰着回忆。

　　民国二十五年，邺平城的梨园是一绝的，苏檀的票更是千金难求，台下看客络绎不绝，千金一掷为的是看那高台上一人，水袖微摆，一抬首间醉煞谁人。柳婳是园中一名杂役，一次顾着看七尺高的戏台上苏檀的神韵风流，那是她做梦也想成为的人，不小心将茶水倒在一位客人身上，那客人百般刁难，争论声越来越大，惹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连台上的苏檀也被惊动，最终苏檀出面解决了此事，将柳婳叫到身边做事。

　　苏檀发现柳婳极有唱戏的天赋，只要勤加练习便可培养成一位名角，苏檀是真的把柳婳看作了自己的徒弟，只要有场子都将她带上。

　　那天夕阳美的不可方物，青瓦白墙，木头深红，糊窗户的纸颜色偏淡，他教她吊嗓子，揣摩腔调。柳婳甫一回头便看到苏檀冲她微微一笑，那笑，惊艳了时光。她只能将那颗怦怦乱跳的心藏在这景色中，期待他能发现。

　　渐渐的柳婳身上有了苏檀的影子，苏檀也能为她争取到一些小的场子。

　　她人生的第一场戏，来的都是普通的客人，等她登上戏台，台下赫然坐着苏檀。她竟有些紧张了，开头一嗓十分拖沓呆滞，幸得来的都是行外客，无人起疑，但却瞥见苏檀毫无痕迹的皱了皱眉。

　　戏过小半，柳婳渐渐寻回了状态，便流韵婉转地唱起来，一静一动尽显苏檀声韵，风姿绰约，一曲终了，引得台下众人拍手叫好。

　　柳婳慢慢小有名气起来，有时候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前黛眉朱唇的自己，金嗓一开，宛如另一个苏檀。戏装脸谱往身上一放，除了身形差异，连行家也很难分辨出来。

　　她想将内心的心思埋藏起来，却又渴望他能发现。那年春色正好，柳婳应苏檀邀约去踏青，苏檀看着那抹倩影，俏丽又动人，周围景色都因她极尽了温柔。

　　青石巷子里行人几稀，女人带着孩子，老人拄着木拐杖，小贩快要收摊了，这座城依旧如往日般淡然。一切都太过宁静，太过美好，谁也不想打破这份和平。

　　柳婳依往常般来到梨园，却发现园里肃穆的可怕，她来到后堂，苏檀正对镜一件一件的卸下头面。从苏檀的口中她得知，日本人要苏檀去为他们唱戏，苏檀拒绝后，日本人在梨园里大闹一场。柳婳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苏檀，清傲又不屑。察觉到柳婳担忧的目光，苏檀淡笑道让她放心。

　　往后的日子，一日不如一日。邺平沦陷，只见，烽火狼烟。多年后的柳婳清楚的记得那天登台前，苏檀一袭素色长衫，手执一支勾勒眉脚的笔为她上妆。却闯进一群日本人，不由分说地将苏檀带走，临走前苏檀对她说我没事，等我回来。

　　这一走，却是再无相见的可能，此后柳婳才知，苏檀早已饮下毒药，以死明志。她任记得那天的苏檀着的素衣长衫上绣了几朵梅，像腊月的寒梅，秀气又好看。

　　台下有太多双凝神陶醉的眼睛，却没有了那双满目柔情的眼。记忆中的那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镌刻着在梦中。　

战争一过，百姓又开始忙于自己的生活，梨园到底还是守住了。

　　多年过去后，梨园中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熙熙攘攘，倒也是非凡热闹。那场战争过后，柳婳成了老一辈的唱戏人。头上冠珠摇曳，描一脸古时名角儿，唱着苏檀曾唱过的戏文，咿呀咿呀，起承转合，像是一缕孤独千年的魂。

　　老旧唱机轮回了思绪，香炉的烟早已燃尽，只有她还穿着花影重叠的衣，还陷在那段隔世经年的梦。恍然间，记忆深处的那人坐在台下，看她演尽了悲欢也无人相和的戏。

    罢了，静静和衣睡去，不理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