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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中的靠山

2023-09-06  本文已影响0人  甘草国老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加书香澜梦第51期“钱”专题活动。


最后的困顿,召唤出尘埃中的靠山。

此刻,我正在出租屋里等五哥。家里只剩我自己,我依然感觉拥挤。

出租屋是待拆迁的平房。斑驳的铁门进来的过道做了厨房,前走就是客厅,两摞红砖支一张木板床也是我的卧室,西面更小的一间是儿子的卧室。

肚子又叫了,我的气虚虚地从身体中间分为两半,下半截的气只够支持我瘫坐在床边,上半截一丝丝的气冲向大脑,脑袋晕晕的,眼前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上下翻飞,挑逗我的耐心。这个角度的光束应该是上午十点左右。

终于传来敲门声,周身所有的气汇聚,将我弹起。

拧开铁门上锈的弹子锁,五哥站在门外,脸上还是像笑又让人感受压力的表情,那是菩萨的表情。三岁的小侄子跟在他身后,进到客厅。他看看床脚边的旧沙发,那上面胡乱堆了一些我忘记洗了没洗的衣服,扭头,他又看看床对面的电视柜上沉默的小电视。哦,那个电视柜还是他家淘汰下来的,阳光撒在电视柜前面的地面,斑驳的水渍和脚印暴露了我许久也没拖地。

没看到他皱眉,没感到他要骂人,涵养使得他的表情跟我打开铁门时看到的毫无二致。

我让他坐,自己先坐在床头的一边,五哥后退一步坐在床的另一头,这时,床“嘎”的一声,猛地顿了一下,我知道这该是支起木板床的红砖中的一块裂了,两个人的重量让那些旧砖不习惯了。

“你好好收拾一下,每天都睡在上面,难不难受?”他终究还是说了这样的话。

我缩一缩脖子,双手揣在兜里把棉衣拢一拢,左手触到衣兜角落里的一团。

“这个年准备咋过?”此时,小侄子东张西望从小卧室巡视出来,五哥又问:“儿子过年回来吗?”

提起那个兔崽子我一肚子气,他技校毕业本来分配在钢厂上班,可是偏偏跟我赌气去了新疆的分厂,每个月的工资刨去住宿费和伙食费剩不了多少,前几天打电话来说他没钱买车票,过年就不回来了。

现状就摆在这里,我根本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当初在农村的生活也比现在自在有底气。

五哥默默拉开羽绒服的拉链。他的衣服总是板板正正,非常符合他经常出国来往都乘坐飞机的尊贵身份,反正我们兄妹七个是这样认为的。这全有赖于我那个厉害的五嫂。五哥总不在家,五嫂是个有无限精力的女人,一个人打理家,管孩子,还要上班,她自己精致也让五哥有派头。

五哥的手终于伸进了羽绒服里面的衣兜,几年里这个动作我已经看过不知道多少次,只是五哥的手伸进的是他不同的衣服。

他把一沓百元钞票从衣兜里拿出来,倒到左手,右手又伸进衣兜摸一通拿出几张。又把所有的钱在大腿上墩整齐,左手食指在舌尖沾一下,开始数钱。

“刷刷刷”数钱的声音让我的神经瞬间支棱起来,这种世间最悦耳动听的声音胜过我中学时痴迷的摇滚音乐。不对,不能这样比喻,那时候要想进迪厅身临其境感受摇滚,是需要我自己的指尖数出钞票给到别人手上的,现在这种声音之后会有钞票到我的手上,这种感觉是更加美妙的。

我的五彩的目光碰到了一样看着五哥手指和钞票跳舞的另一束目光。那道目光黝黑纯净,充满探秘的好奇,小侄子也在看他爸爸数钱。也许是粉粉的色彩具有的诱惑性,或者是纸张随着手指而有节律的翻飞吸引了他。

三岁的孩子已经会学舌了,他会不会把数钱的事情告诉他的妈妈我的五嫂?五嫂会不会跟五哥吵架?我为自己还存有为他人着想的善念产生了一点自我形象高大的豪气。

“哥,你看娃娃看到了,会不会……”

数钱的手停了下来,目光跟小侄子碰了一下,三个人又都看回那一沓钱。只有屋里光束中的灰尘依然无所谓地舞动。

五哥没说话,小侄子也没说话,只有我又多说了一句:“大过年的,别让你们两口子不愉快。”

五哥看我一眼,眼神里依然没有黑的白的味道。

五哥要面子,他不想让我们知道他在五嫂面前的小心翼翼,我知道他在极力掩饰,但不敢说,钱还在他手上。

应该是留下了五分之二,其他的都交到我的手上。我的手往下沉,嘴角却扬起,我脸上掌管微笑的肌肉出卖了我,这不怪我,全赖肌肉和身体肾上腺素的记忆。这些记忆此时顾不上会不会有人告密,别人会不会有夫妻矛盾,也不用操心五哥报账的时候会用什么措辞,这些统统不用我管,我只需要感受手里有几千块钱以后身体的感觉——我的原本要脱节的脊柱此时牢牢地靠在了光束中静止的尘埃上。

我不需要现在就确认手里的钱具体的数目,我意识到,需要跟自己对抗一下,也学些矜持,哪怕稍微掩饰,也要照顾一下五哥脸上的表情,不过,这一套也要适度,否则,五哥会失去头顶的佛光,他不会允许这样。他不提小侄子不提五嫂,那是他努力的另一方面,也是他能力的一种,那是他自己的事。

现在,我可以感念这一切,又不用对一切负责,我可以给儿子买票让他回家,给跟着前妻在别人家过年的女儿买礼物,我们可以在这个小出租屋过个团圆年。

送五哥出门,小侄子一只手在五哥手里牵着,一只手回头摇摇,跟我“拜拜”。要过年了,“拜拜”好吗?一阵难以抵挡的寒意熙遍全身,我打了个激灵赶紧回屋。

站在床前,那一摞粉色的钱跟我的黄绿格子的床单在一起显得色调混乱,搅的我不平静起来,我想着是先给女儿打电话还是先给儿子打电话,忽又想起那个让我给五哥打电话的缘由。我的手从左面衣兜里掏出了一个皱成一团的十元纸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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