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颜|隔着岁月再相望

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我转学到了城关镇中初二八班，转学手续都是爸爸找学校领导操办的，而我就在那个上午拎着书包在新的班主任老师的带领下走进了新的教室。周围是新的面孔，我觉得一切都很陌生，一向爱笑的我也有点慌乱无措，沉默寡言。但我很快适应了新的环境，用了几天时间就和周围的同学打成一片，说说笑笑、嘻嘻哈哈。可能我这样开朗的状态是受人待见的吧。当然老师除外，一方面他们认为我说太多的话耗费了自己的学习时间，另一方面他们认为我的说说笑笑影响了同学们的学业。而我落后的学习成绩也正好证明了这一点。那时我懵懂地意识到这也是我转学到镇中的原因，爸爸可能认为换个环境对我的学习会有帮助，然而他并没有告诉我这一点。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显然我令老爸失望了，来到新的学校新的班级，我依然过着没心没肺的生活，每次月考的成绩总是在下游徘徊。我也并没有多大的难过，这样的状态已是常态，班级里的前几名总是那几个人，经常被老师表扬的总是那几个人，这也是常态，与我无关，我自感与他们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我也无心去逾越这条沟。

 

其实没有人知道，我表现的乐观开朗和爱说爱笑都是表面的，我心里特别地自卑，我喜欢和人说话，滔滔不绝，这我改变不了，就像班里那个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名的神一样的存在一样，都是我改变不了的事实。所以我只能认命咯。我也有自己的理想，我小学时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中国财经政法大学的介绍，那时我就希望自己以后能在那里读书。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尽管这样，我爸妈并没有给我什么压力，他们只是尽力给我准备好的学习条件，在家里也会催促我做作业，但并没有因为我成绩不好而减少对女儿的疼爱。我为此感到幸福而内疚。

 

日子过得平平淡淡，但很漫长，现在回想起来，童年、少女时代的光阴确实比长大后要慢很多，十几年的时光就涵盖了一个人从出生到入学以及九年义务教育的全部，而那是多么丰富的一段人生啊！虽不是转眼间，我还是走进初三下学期了，中招考试已经在向我招手了。我家就在县城，我每天骑自行车上学、回家，吃妈妈做的可口饭菜，听老师讲的烦躁课程。班里那位神依然在神坛上散发着万丈光芒，照耀着我也卑微着我。

 

距离中招考试还有几个月，我已经放弃考一中了，高高的录取分数线让我把期望降到了分数线低一些的四中，我想学还是要上的，不然我真的无缘中国财经政法大学了。哈哈。

 

有一次月考我进步了一点点，班主任老师把我的座位从后排提拔到了前排，受宠若惊。更让我惊心动魄的是座位改变后神就在我前面，他的万丈光芒第一个就能照到我，我简直活得小心翼翼，连话也不像以前说那么多了，而前面的神基本不说话。我知道班主任老师的用意，我心里挺感激的，但我遇到难题不会做了还是不敢向他请教。因为我不敢和他说话。

 

有一次晚上在家里做作业，我碰到好多题不会做，当老师的嫂子就给我讲解了一下，妈妈看到，说我在年级第一名后面坐，有学习上的困难也可以请教同学啊。我明白了我座位的变动或许不单单因为我那次月考进步了一点点。我第一次向他请教的是一道物理题，关于发电原理的一道题目，他没有说题外话，但是把题目本身给我讲得很清楚。我也没有说题外话。这是我第一次和他说话，心里特别紧张，不知道怎么开口和他说话，就用笔轻轻地捅了他的肩膀，他回过头来我就直接问这道题怎么解。从此我向他请教题目时就没那么紧张了，都是用笔有时也会直接用手指捅他一下，但以前爱说爱笑的我在他面前从来不说关于解题之外的话。他也是一样，他一向都沉默寡言。一个月，两个月，很快过去了，我和他之间，除了他教我解题之外，只有一件事，那次物理老师出的模拟试卷需要学生自己复印，我在我爸单位复印时多复印了一份送给他，他收到时对我说了“谢谢”，我为自己帮他做了一件事感到很高兴。

 

尽管那段时间我学习很用心，尽管他也给我讲解了很多题目，但我的学习成绩并没有因此提高。离中招考试只有一个月了，一次模拟考试我的成绩又下滑了，这时班级又变动座位，我的座位往后移了一排，这样我和他就隔开了。我心里有一些失落，我已经很努力了，但对于成绩的提升却不起多大作用。我越是自卑，越爱和同学说说笑笑，这可能是我的性格，又像是种故意的掩饰。我心里彻底不再抱有上一中的希望了，我对即将到来的中招考试并没有很大畏惧，一切顺其自然、听天由命吧。

 

我按照班级的规定，每天天微微亮就起床，骑自行车穿过晨曦的微光到达教室背诵语文、政治、历史等课本上的段落，晚上上完夜自习又骑自行车回家，有时会和好朋友小丽一同走到校门口再分别，大多时候是我独来独往。和我关系好的除了小丽还有小亚，她俩都是我们班的，但是到现在我和她们之间已经十来年没联系了。生命就是这样，很少有人会一直陪伴你，很多人只会出现在你人生的某个阶段，或者只是一个擦肩，随着成长我们不断在分别，相遇，再分别。有的分别是有意识的，例如毕业季，我们都知道要毕业了，会相互写卡片互做留念；然而很多分别是在无意间发生的，又如毕业的那一刻，我们背着各自的书包抱着各自的书籍离开了教室，互道再见时还说说笑笑、吵吵嚷嚷，再见之后很多人却再也没见过，这一生都不会再见了。

 

座位调开后，他很快就淡出了我的印象，我不用再小心翼翼地不敢与同学说笑，我清楚地知道我和他的世界不一样，神的世界我们凡人不懂，也无法企及。他家是农村的，在这个学校上学属于借读生，所以他应该是在学校附近租的房子，但我当时是留意不到这些的，可能我每天早上骑车经过的小吃摊就会有他在吧。我只是在教室里，有时从狭窄得只容一人通过的走道里经过正好迎面碰到他，我看到后就让到一边让他先过，有时他也会让到一边让我先过，谁也不说话。

 

离中招考试只有一周的时间了，六月的天气已经有些燥热，但还不是盛暑，有风吹过肌肤时还是很凉爽的。那天下午我照常骑车到学校，停好自行车向教室走去，这时我看到他从教室走了出来，我并没有在意，继续向教室门口走去，令我惊讶的是我看到他是向我走来的，我顿时特别紧张，而他向我走来时始终没有抬头，我又以为他不是向我走来的。我们的距离并不远，一秒、两秒、一步、两步……他走到我面前站住了，我诧异地抬头望着他，他也抬起了头。他把一张折叠好的纸递给我，只说了一句话：“请你有时间看一下吧！”我顿时感觉心跳加快，血液涌向脸颊，我还是问了一句：“是给我的吗？”他说“是”，就转身快步走回了教室。

 

我攥着那张他递给我的折叠整齐的纸，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自己怎么走到座位上的，我紧张而又迫不及待地把它偷偷打开。里面的内容让我震惊了！是的，这是一封表白的情书啊！而表白的对象就是我！我简直不敢相信，但它确实是写给我的，抬头是我的姓名，落款是他的名字，一段话并不长，但一笔一划，尽是对我的赞美、鼓励和爱慕的表达。这张纸很普通，不是专门的信纸，是我们当时用的作业本上的纸张，但我觉得它分量如此沉重，我不知如何处理，亦不知如何回答他。一个下午，我都在兴奋与忐忑中度过，我不知如何处理，不知如何回应，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我知道离中招考试只有七天时间，我不想这件事对他产生丝毫的影响，我真的不知怎么回答。

 

下午第三节课下课后，我又把这张纸打开，一个字一个字地读，我很想哭。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那么夸过我，那么鼓励我，爸妈很疼爱我，但他们只是不给我压力，也从没有他这样夸赞我。我心里又很高兴、激动，我想把我的喜悦和人分享，不是因为所谓爱情，那时作为初三女生的我会羞涩，但还不懂什么是爱情，我的喜悦确切地说是来自于被在全校同学心目中都是神一样的存在的那个男生表白了。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的同桌也是我的好朋友小亚，她也是一副震惊的表情。这件事情如果宣扬出去，绝对是我们学校的特大新闻，他的名字在镇中人尽皆知，期末的表彰大会上，校长宣读年级前几名的成绩时，他不仅总成绩是年级第一名，而且单科成绩也都是年级第一名，下面听得一片唏嘘感慨啊！而我的成绩在班级里都是倒数的，只是一个平凡而不为人知的小女生。他这个下午的所作所为是赤裸裸的早恋啊，这不要说是在初中，就算在高中也是被校规禁止的。谁能想到神坛上的那个人不仅早恋，而且早恋的人是我。反正我想不到。

 

我一定要把这件事情保密，我只能按照世俗的观念判断，早恋是不对的，像他这样的人，我不想让他为了我做一件不对的事，但我又不想在考前之际影响到他的情绪，我和小亚反复斟酌，终于酝酿好了给他的回复。这些都是在第四节课偷偷进行的，放学前我需要给他回音。回音是写在他写给我的那张纸下面的空白处的，当然由本主亲自执笔，话虽不多，但表达的意思还是蛮丰富的。首先是对他的感谢，感谢他那么谬赞我，受宠若惊；其次委婉地告诉他我们是不同的人，他学习那么好一定能考上一中考上好大学，日后大有作为，而我又何去何从？然后劝他珍惜考前最后几天复习时间，把心思回归到学习上，祝他七天后的中招考试顺利！我那时还没有接触过爱情，但对爱情不是完全没有感觉，他对我的心意令我十分感激，我内心也不是没有懵懂的期待，而且我不想他把我的回复当作一种拒绝而复习受到影响，所以最后我思考再三又加上一句，告诉他如果有缘分就等我们长大后，若是还能相遇，相信一定会有机会的。我不知怎么再面对他，所以回信由小亚放学后递给了他。

 

那个下午，我的人生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他递给我的一张纸，简短真挚的一段话，对一个一直以来表面嘻嘻哈哈内心却很自卑的初三女生的影响是其他人无从知晓的。我从此变得非常刻苦、努力，我开始尊重自己、相信自己，因为真的有那么一个人真诚地欣赏我。一直以来，别人看到的都是我的嘻嘻哈哈、爱说爱笑、没心没肺，看到的是我落后的学习成绩，而他看到了我身上很多优点，那些我自己都没有看到的优点，却深深地吸引着他。这些“优点”，这些欣赏，激励着我积极向上追求美好的生活和未来。他的选择，他当时及日后的态度，也教育了我做一个怎样的人。他为我点亮了一盏灯，也像一位导师一样指引我走好人生之路。“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虽然初中的那些日子我和他之间所说的除掉讲解习题的话不超过十句，但我把他引为知音，独一无二。

 

从那个下午到毕业，只有七天的时间，这七天对我来说是一段幸福的时光，窗外的树叶显得特别绿，鸟儿的鸣叫特别清脆，天空特别的蓝，云朵特别的白……七天的时光，过得快而漫长。我们在教室狭窄的走道碰到会各自脸红，有时他先让道，有时我先让道。虽然不是一直会相互碰到，但我觉得他一直都在，没有再淡出我的印象，我也觉得他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我。

 

毕业前一天，课间，他从第二排回头，我虽一直未抬头，但我看到了他回头看向我。他未开口，我已经觉得脸颊发烫了。他问我要一张照片，我红着脸告诉他以后有机会吧，然后我低下头，很想哭。

 

第二天，我们就毕业了，那天上午，班主任老师买了很多瓜子和水果给我们吃，用的是他这个农村孩子之前在路上捡的到了教室后交给老师的五十块钱。在那个没心没肺的年岁，谁也没有真正懂得毕业是什么，只是高高兴兴地吃了瓜子、水果，然后背着各自的书包，抱着各自的书籍，与同学、与老师互道再见，像平常一样嘻嘻哈哈地离开了教室，无意间就永别了我们的初中时光。

 

而他，十三年来没有真正离开过我生命的蓝颜知己，年幼时我红着脸作出的给他一张照片的承诺，始终没能兑现。

 

 

 

http://www.jianshu.com/p/7188f2842433?utm_medium=index-banner&utm_source=desk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