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犹见茯苓生
雪。
好大的雪。
很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那人应该也快到了吧?想到这,那疲倦的双眼重新燃起了一丝光芒,却又偏偏一闪即逝。一如那空中的雪花,伴着要将空气撕裂的西风竭力不肯落下,风在尽力,雪在尽力,最终隐入远山表面的阴霾,不知所踪。
你再不来,我要下雪了
山中。
一人一屋,一桌一壶,壶内有酒,人在等人。
他摸了摸桌上的酒壶,壶内的酒早已变的冰凉。起身,添柴。不一会,那红泥小壶又重新沸腾了起来,屋内弥漫着茯苓温润的香气。烟雾氤氲中,他仿佛已有了三分醉意,这茯苓酒虽安神益寿,却也甘醇浓烈。这酒他唤作茯苓,那便是茯苓吧。
他叹了口气,继续添柴加火,酒凉了又温,温了又凉,奈何那人还是未至,可桌上的酒他却未曾饮过一杯。茶要独品,酒需共酌。一人独饮,未免过于苦涩。
雪越来越大,雪花飘过窗户,落在了他身上。他若还是不来,他就要下雪了。
有人匆匆来去,我记得你
那年,他怀才不遇,腹有诗书万卷,奈何报国无门,心灰意冷下,入山隐世,修身养性。
想避世,更要在世上。山中虽小,过往行人却也不少。读书人本就心底善良,乐善好施,山中有个落脚的地方,贩夫走卒,僧人行者来歇歇脚、讨口水喝他也不曾拒绝。
而他们就是这么相遇的。
初次见到那人,他还以为是个乞丐。也怪那人形象确实不佳,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他也不见怪,连忙将来人迎进屋内,自是一番款待。临终之时,还送了一双草鞋与那人。那人倒也洒脱,道了声谢说明年还会再来,即转身离去。
只是他却不知,有些人,仅仅只需一面,便再也无法忘记。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撕’碎
再次见到那人时,他差点没认出来。二人相见自是一番嘘寒问暖,言语间他得知,那人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去年路过此地是前往京城赶考,不料盘缠用光,才落得那番光景。
二人相见,自是欢喜。当下便准备饭食,庆贺重逢。山中清贫,物产匮乏,饭桌上也不过三两叠小菜罢了。不过,老友重逢,怎能无酒,这山中虽无物,却有漫山遍野的茯苓,茯苓拿来酿酒,也别有一番滋味。当下他搬出了那坛藏了几年的酒,二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倒也快活。
只是他一介书生,身体孱弱,不胜酒力,几杯下腹,便感头晕目眩,昏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却已日上三竿,再看屋内,哪还有半个人影,再看看四周,屋内一片狼藉,窗纸也碎了一地。他细细一想,当是昨日酒醉后,乱将窗纸撕碎了。回过头来一看,大堂墙上不知何时挂了一副三尺宣,上面明明白白写道: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撕’碎。”
知己二字当下酒
此后,每年的冬天,那人都会来。山还是这座山,屋还是这间屋,酒也还是这茯苓酒。
他不曾问那人是否金榜题名,就如同那人也不曾问他为何归隐山林。
人这一生,有一知己足矣,其它的事情,纵然知晓了也不过是徒增烦恼。
一盏淡茶,一壶薄酒。幕天席地,以知己二字下酒,快哉。
纵使相逢应不识
他想到了这一天,却不曾想到会如此之快。
那年的冬天,那人没来。
在山中,他从行人口中得之,那人金榜题名,高中状元,皇上龙颜大悦,赐御酒,封其丞相。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耕耘种月,餐风饮露。闲暇下来,偶尔小酌两杯,佐以酒兴,也写得三五字句,自娱自乐,倒也快活。
只不过,每年的那天,他都会拿出新酿的茯苓酒,等那人来。不过纵然等到再次相逢,怕也认不出他了吧。
他年犹见茯苓生
他欠了欠身子,对座仍是无人。
那人好久没来了吧,十年?二十年?既然往日的事情都记不起来了,那就饮眼前的酒吧。
一杯,两杯……,他的酒量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微醺中,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漫山遍野的茯苓。
《他年犹见茯苓生》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