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天的信」只是为了遇见你
戈叔:
读了昨天的信,打算偶尔叫你“三哥”。
我第一次听老妈说到两个姐姐,就是你们开那个玩笑的时候。
“要是有你姐,就没你了。”很平常的语气。
当时,我心里酸了一下。老妈那么爱孩子的人,一定特别难受过。太多年了,连那份难过,也渐渐消融在平常里了。
我突然想起来,有一次我妈跟我提起奶奶。她说奶奶最早生过一个儿子,得了病,夭折了,后来才有了我爸。
以前,我一直疑心那不是真的。奶奶与我相依为命,无话不谈,连跟爷爷恋爱的事都跟我说,这件事她一句也没提过。现在想想,或许是有的吧。
越是悲伤的事,讲起来越是淡的。再倔强一点的话,像我奶奶那样,干脆一辈子不再提起。
最近读一些日本俳句,那些诗人大多孤苦无依,贫病不说,失妻失子皆是平常,所以就看到不少苦涩的句子。
小林一茶在《俺的春天》写丧女的母亲,抱着死儿的面庞,荷荷大哭。
虽然明知道到了此刻,逝水不归,落花不再返枝,但无论怎么达观,终于难以断念的,这正是恩爱的羁绊。句云:
露水的世,虽然是露水的世,虽然是如此。
周作人译得极好。我非常喜欢这一句。
那个死去的孩子,是小林一茶的长女,名聪,只活了四百天。聪之后,小林一茶又接连失去了三个儿子。唉,命运啊。
之前信里,给你抄过石川啄木的诗。他也是个悲伤的父亲,儿子出生之后不到一个月便夭折。他写:
晚秋的空气
差不多只吸了三平方尺
就此去了的我的儿子
淡淡的,是很浓的哀伤。
日本的民间信仰里,地藏菩萨是夭折孩童与流产婴儿的守护神。
幼儿先于父母去世,没有积够孝行功德,渡不过阴阳交界的三途川,无法转世,会被河边的恶鬼欺负,留在河岸边搬石头、造塔。
地藏菩萨仁慈,把这些幼小的亡灵藏在宽大的袖袍里,让他们躲避恶鬼的伤害,听经积累功德。
在日本,失去孩子的父母会供养一尊地藏菩萨。路边也常见地藏石像,前面供奉着糕饼。
小林一茶写,“牡丹饼呵,地藏膝前的春风。”说的便是这个。
戈叔,我还想,要是没有你,也就没有此时的我了。
你的父母,我的父母,爷爷奶奶,每个人的生命都有无数种走向,我们却相遇了。这是特别偶然的事,需要很多很多的缘分。
我还记得我决定来北京的那一刻。
是在一列火车上。我还差两个月毕业,有两份工作可以选择,都在我要去的那个城市里。不是北京。
火车穿了很久隧道,车厢里忽明忽暗,没有一格信号。我靠着车窗出神儿,四下漆黑,手机抢着亮了起来。叮,一个新的入职邀请。
我决定来北京,几乎一秒钟也没有犹豫。其实,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快做出了选择。
或许是爷爷的北京情结终于感染到了我,或许是一种莫名其妙又必须要来的冲动袭上了心头,或许是还不认识的你在想着要个小妹妹。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我已经在你身边。
我们第一次开车去我家,在路上聊天。
你说,你的老家其实不在北京,爷爷那一代才去的。然后,你跟我说了一个陌生的地名。
我很好奇,查了查地图,发现竟然就在回家的路上。又走了一段,还看到了路标。
你的家乡跟我的家乡相距不过一百公里,但是我们注定要在更远的地方相遇。
爷爷去了北京,有了老爸。老爸娶了老妈,失去了两个女儿,生下了你。
你来得早一点点。而我呢,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做出的每一次选择,都在走向你。
缘分多么难得啊,看起来不起眼,却经过了那么漫长的铺垫。
电影《127小时》里,那个被困在石缝里的男人,说过这样一段话:
“这石头一直在命里等着我,从几亿年前的陨石开始,穿越宇宙,等在这儿。它是我这辈子的宿命。我的降生,吸的每一口气,每一个动作,都在将我领向这条大地的裂缝。”
就是这样的感觉。
只不过,等着我的不是一条裂缝,而是一位挚友,一个哥哥,一生的爱人。
你是我这辈子的宿命。
恰好,我也是你的。
阿心
8月6日
阿心与戈叔的一年之约,为你而写的365封信。
都收录在公众号:不如写信
(谢谢你来看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