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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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黑了。我绕了几圈才在地下车库停好车,搭乘手扶电梯到了二楼,再往左走五六十米即到A城高铁南站出口。黑压压的、各式各样装束的人群,背着或拎着行李,在过道口此起彼伏的响起哔哔的插票、刷身份证的声音。我仔细观察着经过的人。一对高个谈笑的情侣偏了下头转了方向,我妈的身影就出现了。她与上次比更黑、更瘦了一些,白头发增多了,黑白相间的;背了一个黑色包裹、斜挎了一个包裹,本就个子不高的她被包裹映衬的更加矮了。
她见到我就摆起了脸色,你不是不让我来吗,怎么又通知我来了。因叶子携带血友病隐形基因,生儿子容易是血友病患者,在这种政策允许的情况下医院给我们做了鉴定,幸运的是个女孩。要是个男孩就好了,她在电话那头略有遗憾的说。叶子的脸色很难看,我为了缓解叶子的不满,就在电话里和我妈吵了起来。我说她重男轻女,不喜欢孙女的话以后可以不见,甚至自信满满地说叶子生孩子时也不需要她来照顾。
母子间哪有隔夜仇。以往也争吵过不少次,没几天就能和好。这也是我和她吵架的底气所在。谁知道她这次很有毅力,真的不再搭理我,甚至在家族群里公开发表声明,我把陆源养大了,他工作稳定,媳妇也娶了,我的使命已经结束,从今以后母子关系恩断义绝。曾经每周必然会给我打电话,不惜熬夜等我喝酒回家也要和我视频通话的妈妈,真的不理我了。虽有些难过、不适应,但我已经被他们宠溺三十年,不想对她服软,于是冷战到上周。
冷战的结束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叶子预产期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就请假了。工作单位远,她挺着大肚子着实不方便也不安全。我们的底牌、叶子的妈妈、我的岳母,不小心腿骨折了。原先的计划就这样被打乱了。岳母让叶子和我说,对你妈服软吧,这个时候一个临产孕妇独自待在家里不安全。
电话打给老实的爸爸,我以往都是打给妈妈,即便打给爸爸,也是因为找不到妈妈才打给他。接通的瞬间,我爸习惯性地说是不是找你妈啊。我沉默了一会否认了,说是找你的。或许因为他没听到我这句话,他像曾经那样的高声喊,陆源妈,陆源找你。
“你不是以后都不和我说话了吗,咱们母子已经恩断义绝了。”我妈在电话里絮叨。
我心里很想纠正她的病句,不是我先和她说的断绝关系,这话是她先说的,而我甚至没说过这句话。求人办事,总得态度端正,想到这里我就转移了话题:“叶子还有两周就到了预产期,我工作很忙照顾不了她。”
“她妈呢?”
“她腿骨折了。”
她那边沉默了一会,吩咐我给她买车票。
我接过她的行李才发现很沉,有点吃力,走路都有些踉跄。她用轻蔑的眼神看我。我自幼只管读书没做过家务活,不像她和我爸一直在B城做工。B城离我这里大概一千多公里,离老家更远些,会再多一两百公里的距离。
“唉,你这四肢不勤的样子,不知道锻炼身体吗。给我背一个袋子吧。”不待回答,她硬是从我手里抢过一个袋子背上。
将东西放进后备箱,她坐进副驾驶,拉起安全带。外面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打开雨刮器调至慢节奏挡位。A城的这个时间点很堵车,一条火红的汽车长龙缓慢移动,走走停停。
“妈,晚上我订了你爱吃的外卖。下着雨,叶子出去吃,也不方便。”
“我什么都不爱吃。”她很讨厌我和她说话似的,叹口气问道:“叶子现在怎样了?”
“她很好,感觉就是有点害怕。”
“生个孩子有啥可怕的?我发现叶子被她妈惯坏了,一副娇滴滴的模样。你这个白眼狼也在惯着她,以后有你受的。陆源啊,你身为一家之主,上没有做一番大事业,下你又怕老婆。自己的日子自己过,你以后吃苦受罪,也不管我的事情。”
听她说得像似有道理,实则没道理。因为我们家就是她当家作主,她自己怎么不劝我爸硬气,让我爸主管家里的大权呢。雨开始有些大了,即便雨刮器在最大挡位,视线也是不太好,很模糊。为防止追尾,也不想旁边车道的车往我这边加塞,我的脚一时大油门一时又大刹车。
“别急!你平常就是这么开车的吗?这得多危险!我看你根本不会开车,干脆别开了。”我妈埋怨道。
原本半小时的车程因为雨天堵车整整开了一个半小时,叶子打了电话询问情况。叶子说,那些外卖凉了自己又热了一下,现放在锅里盖着,让我开车注意些。她和我妈热情地互相问了好。
“叶子,你老实待在家里别乱动。那些外卖没什么营养。过会妈就到了,我来给你做点好吃的。”
“那怎么能行?你这一路奔波,那么辛苦。让陆源开车慢一些,省得你晕车。”
电话挂掉后,我妈像变色龙一样,语气又恢复到冷淡。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她开始注意路边的风景,像是以前没见过似的。我们从小区的地下车库走出来,她背着包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等我。我猛然想起我妈确实没来过这个小区。我和林叶三年前结婚的婚房是在老城区的一套小房子,去年我们已经搬到这里居住了。我爸年底回老家扫墓经过A城,给我送东西的时候来过一次。我一直认为她那次也跟着来了,仔细想想那只是我爸一个人。
她在电梯里整理了额头凌乱的头发。
“头发都花白了。”
“还不是被你气的。为了供你读书,我和你爸跑到很远的地方打工。你长大了却处处和我作对。唉,真是儿女是债,无债不来。”
我正准备掏出钥匙开门,屋内听到动静的叶子提前将门打开了。她挽着长发,用筷子做发簪;挺着隆起像小山包一样的肚子,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色睡衣、厚棉布拖鞋,站在门口笑着迎接我们。
我妈进屋就将两大包裹打开,火锅底料、海鲜、黑米、白面、婴儿衣服……她扫了眼家里布置,将东西归置到相应的地方。几分钟的时间,她就已经熟悉这个家,不由分说地主持了所有劳务。叶子几次想去帮忙都被她笑着拒绝了。我和叶子瞬间成了这家客人的感觉,坐在沙发上,见她换上围裙里里外外地忙碌起来。
听说我妈回到了A城,外婆给她打电话,询问什么时候回家看看。外婆在相邻C城市的乡下,一百多公里的距离,两个小时的车程。我妈常年务工生活的B城离A城与C城很遥远也比较绕,即便高铁也是需要八九个小时。上一次她回外婆家还是一年前,因她给外公、外婆的钱,被转用到表妹表弟身上,发生了一次不温不火的争吵
“我每年给您们汇的钱,是想让您们吃好点、穿好点、到医院看病用的,您们倒好全用在自己孙子、孙女身上,自己还是一副穷酸样。”
“你爹老毛病了。孙子孙女上学需要花钱。你弟弟家穷,村里人都看他笑话,我们不帮衬谁帮衬?!”
“我这病死不了。你八百年见我一面,别一回来就充老大。你少气我点,我还能多活两年,比你给我那些钱强多了。”
“俺爹、俺娘,您们讲理吗?我每年也给侄子侄女东西吧。可我给您们的,那是不是应该用在您们身上。”
“陆源妈,你是没有两个孩子。如果有,你就明白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要我们两个眼睁睁看着你弟受苦,我们做不到。”
外公外婆没有把这次争吵事件说给舅舅听,我妈把这件事说给了我和我爸。我和我爸不在乎这些。它的结果就是我妈一个人生了闷气。
“我是昨晚才到的A城。对,陆源开车到高铁站来接我的。叶子这几天说不准哪天就生了,等她生了,我再回家看你们。咋啦?身体又不舒服了?我再给您们打点钱吧。哦,钱可够?那好吧。有需要时,再和我说。”我妈挂掉外婆的电话。
几个月前,我妈要和我断绝母子关系的消息发到家族群。这可吓着了外公、外婆,他俩首先给我打电话,叙述了我妈为了养活我有多么的不容易,跟着我爸到很远的地方打工,没日没夜的干活,还不是为了你吗,现在你翅膀硬了,可不能这样对你妈。知道了原来是我妈发脾气要和我断绝关系,外公劝道:“她当老大当惯了,就这么个臭脾气,连我她都发脾气跟训小孩一样就别说你了。陆源,你是知识分子,又是大男人,咱们别和她一般见识。过些天,你跟你妈道个谦,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会原谅你的。”

我妈的到来帮助了我们很多,让我可以全身心投入工作,也不用早早地下楼买早餐,醒来就能在桌子上看到做好的早饭。她的怨气还是很大不愿与我说话,陆源,吃个饭都管不住你的嘴吗?这句话是我爸吃饭被她训斥时念叨过的,现如今活学活用在我的身上。我是有点冤枉她,与爸爸、爷爷、奶奶相比,她是最不介意男孩女孩的一个。曾经有人问过我妈想要孙子还是孙女。她说,如果陆源再惹我生气,我希望来个孙子,他早晚有天会知道我现在的痛苦,儿子是多么烦人的存在;如果陆源乖乖的,我希望来个孙女,女孩乖巧将来能照顾好他,哪天我走了也能放心得下。
我和叶子谈恋爱,本以为家里会反对。因为血友病基因携带者最好生女儿,生儿子有一半的几率会是血友病患者。这是一种很麻烦的凝血功能障碍疾病,终身难以根治,只能尽量做好预防。
“叶子挺好的,漂亮、孝顺、温柔,我很喜欢。男孩、女孩都一样,你老陆家有江山继承啊!”面对我爸的遗憾,我妈反驳道。
她那句话应该是无心的,因为她早已经知道这是注定的结局。可那一刻碰巧我和叶子都处于非常敏感点,她无意间的那句话刺激了我们,我们下意识的反应、顶嘴,又刺激了她。
婚后两年,我们不避孕的情况下一次意外都没有。请A城医院的同学卢山海帮忙找人看看,结论是我的遗传因子较少,自然怀孕困难。我和叶子身上都有了不足,这让我们的爱情更加坚定,却让家里的人担心得睡不着觉,担心叶子会离开我,他们对叶子的不离不弃存在一些感激心。我们花了很大努力,借助技术手段成功怀上了宝宝。
叶子躺在我妈铺好的沙发床上看电视、嗑瓜子。我妈做完家务,到处找活,拿起拖把拖地,四室两厅的屋子焕然一新;实在没活了,给爸爸打电话询问今天生意的情况,遥控他该怎么做;半个小时的电话煲结束回到客厅见林叶还躺着,就提议出去走走。
“我的意思是你和我一起出去走走,你不能老这样躺着,需要锻炼下体力,这对生孩子有好处。”我妈笑道。
想起医生也曾这样建议过,叶子开心地换上宽松的衣服与她一起下楼。美好的婆媳关系没坚持两天,因理念的分歧产生了矛盾。她对我说,你妈的建议是对的,出发点也是好的,可老是逼着我非得走够一个小时才上楼,这就太坑了,我现在精神压力很大,做梦都是她让我下楼走路。
我妈也打破冷战似的主动找我说话。因林叶像个夜猫子睡得比较晚,没有早起的习惯,而我们都是早睡早起的类型,所以这些悄悄话她选择早上到书房里和我说,叶子太娇气了,一会这个不行一会那个不行,以前娇滴滴的、很漂亮的小女孩现在胖得跟猪一样,你得说说她,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即将出生的孩子好。
她们互相打小报告,见面却一如既往地寒暄热情,像是忘年交、闺蜜、亲生母女,而我似乎是这个家里的外人。她们都用小眼神观察对方的反应,以判断我这个外人有没有履行、落实她们各自小报告的内容。这比工作的协调难多了。两天后,她们没有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一丁点变化,便意识到我根本没有落实工作,相继找到了我。
“叶子,你妈腿骨折不能来照顾,我妈再不好是不是能照顾你?我们的房贷开销很大,没有足够的钱请保姆,我也不能请那么长的假陪你。”
“妈,叶子的肚子里有你可爱的小孙女,你不能太逆着她,让她不开心,这会导致肚子里的宝宝也不开心。难道你想让你未出生的小孙女不开心吗?”
她们反驳不了我的话,不再提这件事,消停了一段时间。随着预产期的来临,两人又真正地团结在一起。我妈提前准备好了住院所需的毛巾、毯子、卫生纸、小孩衣服、大人换洗的衣服,将这些东西归置在行李箱。
岳母听到我们住院的日子,嘱咐我有任何动静第一时间告诉她。托同学的关系,我们住了单间VIP病房,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个衣服柜子、粉红色的帘子。
“那怎么能行?”听我说晚上可以和叶子病床上挤在一起将就着睡,她拒绝道,“叶子会睡不好觉,你也睡不好。我看医院门口有租折叠铁床的,不如租一个,这样你们都能睡好。”
生孩子是这样,叶子没有感觉,我和她相当于在医院住了一天宾馆。接过我妈递过来的剃须刀理完一夜长起来的胡子,吃饭。
“妈,你老是鸡啊、鱼啊,我都吃腻了,想吃你做的豆角饼了。”我一边吃饭,一边回忆童年。豆角饼,顾名思义就是豆角拌上面,用油煎熟,再像面条一样放进开水里煮,加点盐、爱吃的青菜。这种食物很便宜,就是比较费事。
“我欠你的?你嘴咋还这么挑食呢。我没有那个时间做。”
看了一眼时间,我急忙又扒拉两口饭,匆匆地起身去公司了,有些急事需要我到场处理。“叶子,交给你照顾了啊。”
“你不说这句话,我都不知道照顾叶子。我还需要你的提醒,才懂这些。”我妈讽刺挖苦起来。
晚上九点多,我一身疲惫地回到了医院,见到她俩在病房里笑着。头发花白清瘦矮小的妈妈坐在病床前的凳子上,满头黑发略微肥胖的叶子斜靠在病床上,她俩在交流我的糗事。
“陆源小时候可淘气了。不是爬树逮鸟,就是下河游泳。他像是要生活在水里一样。夏天,早上吃过饭跑村口池塘里待着;中午吃罢饭跑水里待着,直到天黑从水里出来到家吃晚饭。我和你爸过得真是提心吊胆的日子,怎么打都不管用,有段时间都想把他锁起来。我觉得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他的债,这辈子也不知道还到什么时候,才算了结。”
“陆源待人很好的,彬彬有礼,为人低调,处处照顾别人的感受,让人觉得温暖。他第一次到我家,吃不惯我家的饭,却夸我妈做得好吃。我妈以为他真喜欢,就一个劲地催他吃完。他的那个郁闷心情,别人发觉不了,我可门清。哈哈,笑死我了。”
我的进门,让她们停止了分享。她给我打开饭盒,又擦了下筷子,香气腾腾的豆角饼冒了出来,我馋的流口水,大口吃了起来。“慢点!你饿死鬼投胎啊!”她看我又不顺眼起来,“你回去吧。浑身臭烘烘的,我今晚照看叶子。我们娘俩现在有很多话要说。”
我看我妈背后的叶子,小心翼翼地摆摆手,示意我千万别同意。她有点害怕生孩子,最希望我这个老公能全程陪伴她。再说,这家医院的卢山海是我同学,若有事情我也方便协调处理。我妈留下来,帮不了什么。我实在不明白女人之间的友谊,就好比此刻我妈在我面前正在叙述她和叶子关系多好想留下来陪伴,而她却看不到背后的叶子正在摇手示意不需要。
住院两天丝毫没感觉的林叶,被医生输液催产素。她终于感受到了疼痛,杂乱无章的宫缩开始一阵一阵的出现,她的额头冒出冷汗。生孩子能不喊出声,就尽量不喊出声,这是为了节省体力。叶子几个月前就把这些生孩子技巧研究清楚了,再加上她不是敏感体质,一般的疼痛比如伤口如果发生在我身上我会疼得受不了,有可能疼得流眼泪;而在她的身上她却像没事人一样有条不紊地处理伤口,像是无感觉动物。现在她冒出冷汗,让我意识到这宫缩的疼痛比平常的小伤口厉害多了。医生说不出意外的话,明天生。
“都五十岁的人,你哪里还熬的了夜,叶子让陆源留下照顾就行了。叶子从小生活娇贵,我看那丫头也是有主见的人,你别插手太多人家小两口的家事。做人家婆婆,不要太强势。”外婆叮嘱我妈。
“俺爹的身体咋样了?让老二送你们到大医院去看,怎么还没去?要不你们也到这医院来吧。我也顾得过来。”
“我好得很,老毛病了。你把自己照顾好就行了,那么大年龄的人还和小孩子一样脾气,你这次在陆源家,千万别和人家吵架了。”外公接过了电话。
“知道了。”
“知道了,就好,你弟弟明天要过去看看。你看你弟弟也是疼你的,姐弟俩要好好相处。等我哪天闭眼了,也能放心。”

那是一个周日,天气很热。这是,我在医院陪伴叶子的第三天。叶子在待产室里哼哼唧唧地喊着疼,宫缩也开始规律起来。记得昨晚她还在说古代有关公刮骨疗毒,而现如今有她林叶生孩子只流冷汗却吭都不吭。
我正想着,就见她挺着大肚子走出待产室问我,“要不,剖宫产算了。这是真疼啊!”
电话还未拨通,我妈小声劝她,顺产的孩子好,健康。叶子忙伸手阻拦我继续打电话,她读过这类书籍,知道我妈不是骗她的。她深吸了一口气,又转头进了待产室。
她宫口开到两指的时候还不到早上九点,十点多了依然还是开到两指。这个时候叶子有点急躁了,她走出来问我,能不能无痛分娩。我连忙联系同学卢山海请他帮忙,沟通的过程中。我妈又微笑着小声说了句,女人熬一两个小时疼痛,总比给孩子的未来增加风险好。
“这个事情简单,早就建议你们这样做了。我来给主任打电话,改为无痛分娩,看看麻醉科的医生此刻谁在?”卢山海电话里道。
叶子想了一下,捂着腰摆手示意拒绝,我只得说暂时不用。她鼓起勇气,表示再熬一熬。
十二点的时候,叶子疼得吃不下任何东西。她这次很坚决,熬不住了,让我联系医生剖宫产。
产科的臧医生被喊了过来,她到待产室检查了下,宫口已经开到四指,说明虽然过程慢,但总有进展。“国家目前也在鼓励顺产,很多情况下不需要剖宫产的。我也知道生孩子很痛,但你要相信我们医生的判断。你已熬了两天的疼痛了,眼看就要生了,别放弃。如果你害怕,不放心其他的值班医生,那我今天中午不回去休息了,专门关注你的事情。”
听到臧医生这么说,叶子想到顺产对即将出生的女儿的好处,又毅然决然的在待产室坚持。
下午一点左右,加班午睡的臧医生又被急匆匆喊到待产室,检查了一会,走了出来,有些犹豫地道:“咱们是朋友,我实话告诉你。她八点多开两指,五个小时才又开两指,顺产是比一般人麻烦些,但没事的。你们要给她鼓励、打气。她各项指标都正常,也还有体力,我们再观察一会。”
我的精神压力很大,但又不能倒下。矮小瘦弱的妈妈,默默地陪伴着我,她拉着我的手劝我安心。
隐隐约约似乎能听到叶子喊疼的声音,我很难过不能分享她的疼痛。
亲戚们在微信群里不断地询问消息,有的人还打电话问我情况。我不想回答,也不想接听电话,心里想的都是叶子还有即将出生的女儿。
我背靠待产室外走廊的墙壁坐下,握住双手,默默祈祷,“老天啊,就让我的女儿快点来到我的身边吧。求求你了。”也对自己的女儿说,“宝贝,此刻你和妈妈在待产室里;爸爸和你奶奶在待产室外,我们都在欢迎你的到来。赶快来吧,我们想你了,你也别让妈妈再疼痛了。”
我妈抓住我的手,像是看出我的紧张、担心,她对我说,“陆源,别担心。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我当初生你也是疼了好几天。你外公、外婆,当初也是担心得不得了。”
终于开到六指了,臧医生表示顺利的话很快就可以生出,叶子也已经转移到了产房。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我接过我妈递过来的水咕嘟地喝了几大口。
下午两点二十分,护士走了出来,问哪位是林叶家属。我们赶紧应答。
“女孩,六斤八两。稍后我们会给她洗澡,两个小时后可以见到。产妇林叶目前在产房休息。”
我妈兴奋得像小女孩,找手机在家族群公布喜讯,然后给我爸打电话。不知道女儿是不是特意等她外婆到才出来,在我掏出手机给岳母打电话时,见到走廊尽头岳父正推着轮椅过来。他们见到我们高兴的样子,猜到已经顺利生出。岳母仔细观察我妈的表情,在注意到我妈忙碌其他事情的时候,偷偷问我,“你妈,喜欢孙女吧?”
“喜欢,当然喜欢。我也很喜欢女孩。”听我这么说,岳母的脸色舒展了些,仿佛心里掉下块石头。扭头看我妈忙前忙后的,时不时看着时间,准备迎接孙女。
“陆源妈,护士给小孩洗好澡会送到病房,不在这里的。”岳母看出我妈抑制不住兴奋的样子,提醒道。
我们回到病房不久,护士抱着包裹好的女儿向我靠近,她掀开那遮挡的小棉被,我看到了被挤得有点变形的头,乌黑茂密的头发、黑红色的脸蛋,一只眼睛闭上另一只眼睛睁开。她好小,她看着我。我忽然意识到我是她的天、是她的地,她太弱小了,只能由我来照顾她。我愿意用我的所有去照顾她,不惜一切代价地照顾她。我好像在这一刻没有了自己的方向,因为女儿未来想要的方向就是我的方向。
“你家女儿看着你呢。”约二十出头的小护士童心未泯地逗女儿道:“宝宝,这是你爸爸。”
我的眼睛有些湿润,虽知道这句话是护士说的,却觉得是女儿托护士的口向我打招呼。
“女儿,我是爸爸。”我小心翼翼地用手,从护士的怀抱里接过了很轻的她。
我妈看岳母坐在病床前拉着叶子的手说话,就边笑边向我怀里的女儿看去。她没有和我商量,径直地抢过去抱着,逗女儿,“宝宝,我是奶奶。我想见你很久了。今天终于见到了你。”
她夸小孩子漂亮,长得很像陆源小时候;抬头看向岳父、岳母,又具体的夸起来,说她的眼睛像妈妈叶子、鼻子像爸爸陆源、眉毛像外婆……我觉得女儿的头有点变形,谈不上好看,但女儿长得丑点也不是坏事,最起码安全。这样一想,心里很宽慰。
我妈想起了舅舅,吩咐我问下怎么这个点还没到。
“生了,就好。我这个舅老爷回头给她包大红包。陆源,我们走到半路就回老家了。你外公中午突然没了。你外婆暂时不让我告诉你和你妈,说叶子生孩子关键时刻,别影响你们分心。”
我非常震惊,浑身感到冰冷,忙转过身不让病房里的他们发现我的异常,回头见头发已花白的我妈像个小女孩一样抱着我女儿,脸上都是喜悦。她一会逗她,一会和她说话,说她长得真像我小时候。
已有老年斑的我妈脸上洋溢着笑容,看着我打趣起来,“陆源,她长大了可千万别像你的性格,到时她惹你生气。我又不在你身边,我看你该怎么办?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