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路
隔在家里一天,临晚才出了门,今天的天湿气隐隐,从前两天的肩胛痛就有了某种预兆,然而我喜欢这样的天气,像来自某个全新的童话世界,虽然隔着宇航飞行器或者某种时光机器的内壳,人感觉到好似圆弧科技植物棚内那种空气清香和视野新鲜,或是机器外就是绿油油未曾驯服的未来丛林,还隐藏着许多早已移居的先者和灭绝过的原始巨兽那样让人心潮澎湃兴奋不已,说到底其实就是一片很少看到的鲜色绿树青草,在滑雪而下又或是瀑布侧下的无头无尾的大风里,自在舒畅的摇晃和起伏,可是,我确实很少见到,记忆里真是少。
樱花是短寿的,昨天有感叹说它们几天后就要落了,可是今天这样斜坡弹上的无由大风,使得它们已经开始洒落花瓣,出门后忍不住一声“哎呀”,看见街沿边某种碎片一样,飘飘洒洒的积了一地粉红花痕,运气好的人说,刚才有更加壮观或者惊艳的某种美景,我没有看见。而昨天还凝立成画的间距刚好青春正茂的樱花树,今天展现出了一派烂漫富丽的浓妆,却又像戏里真正喝醉的旦角们,飞红碎杯的预示着似远又近的谢幕之意。
这样的天气适合约人边走边聊《红楼梦》,也许贾政与先生们也会趁夜踏月的看簌簌落片,看枝人影叠,谈一把故事,别一回酒扇,把那个尚需畏惧着过的不可同游的儿子,慨叹着放在清趣之外众人环伺的深园,且停了与这位年轻朋友的君子之交的心,也或者会想起他们的长辈们,当年可曾也这样积下过忍了许多友及子女的心事。这天气不适合《水浒传》,也不适合《西游记》,放置简单,感怀前人最佳。
然而小坐时,瞥向落地窗上,几片轮廓明显的黑影枝叶动画一般摇曳时,才透窗看见停不住的风来风去,长草重兵猎猎摇撼,赏心悦目的淡绿挥舞,照映进窗里来,此外,绿色玻璃的幽光,绿色灯光的暖光,远处树叶浓浓的油亮光,都争先恐后好像舞带弄巾的在眼前汇总交替,毫无刺眼感,也毫无厌倦感,恰好像极了今早犹在床上偶然听到的琴音,那可能是某座楼某个熟练的初学者在练手应师,几个不多的音,一段反复的曲,在悠静的清晨潺潺播出,古朴悦心,不胜香醇陶醉。此刻又一种醉心怡情,和人与人之间的事并无丝毫瓜葛的纯自然的色彩浇泼,不可捕捉也不由得动念预猜,那是另一种心醉。
由不得人恍惚,风掀动路人裹紧的衣,驱赶着依依不舍看天顾人的寥寥行者,越来越多的寒气透过门窗切分室内的暖意,穿得少的得缩着脖或是收着腿坐,手腕都缩回了袖口不露,还刚出来准备坐坐聚聚的都清一色的戴着口罩,这反倒不稀奇,但也有默契似的一致有着抗冷憋久的大嗓门在对答,也有不甚讲究样式的厚裤子,还有同样插在裤兜紧紧贴着身体的手的同样姿势,像某个科研小组抵达项目。
湿气在风里已经随寒降落了,我还是耐不住性子要走走,仗着晚餐的堵胃,我想逞逞这勇。
沿河栏而行,越桥看去水贴底而过,黝黑的深道里偶尔闪过光芒,便看见水势像急匆匆的溪流,浅而乱,水面当然远远阔过小溪,无声无味,它们似乎在响应着召集,顾不上形象的急行军奔赴目的地,这让有心看看春水夜河的我不免失望。而转看人行道路面,更盛更艳的樱花像累累果实随时可以大朵坠落的聚在枝头,像在一框高维图里静止3D.画成的雕塑,造型优美而考究,令人莫测真伪,比重体积不合理的设计比比皆是,往往像突突簇簇的不可再多的大葡萄串,却在一支细而折的短独枝头;往往像密集插满珠花簪子的封闭花团,细看却是无数朵独自高举的花瓣在错落间隙的搭成,毫无粘连。人仰头走,后人赶上越过你,以为他们也会引着自己往上往前看,却又忍不住被他们的人影吸引,有些是一对,有些是四五人,有些是伫立低头的独影,人影子们在树影花影栏影灯影中拼凑成画、成剧,令人脑里飞传他们的沉默故事,却构不成完整,也推不开新的来影新的遐想。
几乎要认为今天是个微寒好春眠的夜了,雨的鼓点挟风飞雷而来,前军勇猛的孤军直捣,气势如虹,空荡荡的街道上仿佛本就欢迎似的来了许多巨冰刃钝船头似的直来大风,像高举的礼花等来了最后时刻,樱花树们被风刃风舟划过撞中,在黑又光亮的夜空中碎片洒开,风的招式被空中奇特的花痕花形勾勒和显出,街沿的落花也追上风腰风尾,在明朗无人的河岸路边涂抹挥毫,令人目眩神迷,又瞠目结舌。
春雷隐隐,在绿叶间不断晃动的空隙里,好像有形的闪亮耀眼,几乎认为那就是它们的空降之神锤,这配乐和前奏,使得捧碗停车的人们都无声的看与等着,像久旱的禾苗等来了某种降临。
我走着,赶着回家,回家前要买些杂物,带回解馋的饮料们,这突然要来的雨,把我简单的计划又拨弄成了无常,像停不下转不定的纸风车。
终于雨来了,毫不留情毫不体谅的大滴大滴掉下来,路面很快就如麻,长椅铁杆上珠玉金银,光、风、雨在交织,合奏春的进行曲。
只好翻上兜帽了,尖着头影遮着口罩,全副武装,左右提携,人一步一步在不大不小的雨里,走该走的路,办该办的事。
没有那么多的变通时,就淋淋雨,这是思过《红楼梦》后的雨,还是春雨。
我们都在走路,春、雨、人,各行其道,坚持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