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的女人(二)
白露,又恰逢周六,是姐妹们聚会喝酒的日子。一大早,微信里李爱荣的小手就勾搭了起来。
正式开学刚刚一周,儿子到离家百十里的异乡复读高三,虽说是和同学的儿子一起,但两孩子不在一班,之前也基本上没有交集。孤身一人,这当娘的心中委实不忍。一大早,王艳就按照头天晚上列好的单子到超市采购一番,大包小包的坐朋友的顺风车一起去看儿子。王艳心中有鬼,眼角眉稍的观察儿子,从儿子的种种表现看来,一切似乎都还正常。儿子憨憨的笑,让妈妈放心,说自己都能适应。王艳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松了一松。回到家来,又与女儿视频,女儿在西安与同学玩的很嗨,兴致勃勃的汇报行程,王艳就笑眯眯的听着,嘱咐几句注意安全之类的话。儿子壮实,像自己,圆圆脸,白皮肤,喜静不喜动。女儿俊秀,双眼皮瘦长脸,一笑两酒窝,就是心思重,总是想着为父母分忧,稚嫩的双肩过早的挑起了不该她挑的担子。想着一双儿女,王艳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些年憋屈的也够了。
洗衣机转动起来,王艳给自己倒杯水,仰躺在沙发上。沙发是买这房子时,房主留下来的,把手的接缝处已经开了,又用大粗线将就缝上。其实早就想换新的了,只是钱一直不凑手,房贷虽然有公积金还着,但当初买的二手房,百分之五十的首付,三十万的现金啊,她哪里有,都是东拼西凑的钱,这钱总是要还的。王艳又庆幸,幸亏房子买的早,二零一三年的时候,房价还没有这么离谱,五千五的单价就买下了,现在均已过万,其实过不过万也无所谓。当初若不买,这离了婚,住哪里去?
虽然周围的人都知道她迟早要离婚,只是不知道她昨天终于成功的拿到了离婚证。王艳自己也恍惚了,不由得就起身去橱子里自己收藏资料的地方又拿了离婚证出来确认一下。是的,这回是真的!王艳趴在桌上,伸手环抱住自己,平稳一下内心的激动。
回想当初,初中毕业那会,都时兴考小中专,因为中专毕业就可以分配正式工作了。女孩子首选一是当老师,二是当医生或护士。姐姐已经考了师范,父母就希望她能到医院去,这样家里有人在医院上班,有个小毛小病的瞧着也方便。十五六的孩子,真是懵懂,糊里糊涂的就上了卫校。毕业顺理成章的分到医院当了一名护士,那一年也不过才十九岁。热心的三姑六婆撮合比自己早两年工作的钱森,钱森是外科医生,人长的还不错,帅帅的,看着比较老实,不会说漂亮话,甚至不会说一句情话。王艳觉得自己也不会说话,找对象找个老实的挺好,反而油嘴滑舌的靠不住。自己没有大追求,就想着能得一知心人,不求富贵,能相依相伴就好。钱森家在邻乡,父母也都是农村人,双方父母之前虽不熟,但彼此也都听说过。钱森他爸有些大男子主义,爱喝酒,喝了酒就死吹。但那又怎么样,钱森老实就好。那年二十一,爹妈爱女心切,专门请木工在家给她打了一屋子的家俱做嫁妆,九月,哦,好像就是这个时节吧,她嫁了他。
婚后的日子,王艳的禀性,总是相信对方。钱森说结婚借了人家钱,他的工资要用来还钱,王艳认为借债还钱理所当然,所以从没想着要把丈夫的钱拿到自己的手里。夫妻二人和公婆一起过,公婆没有退休金,钱森的哥哥姐姐都成家另过了,她不能让人家说她啃老,所以每次下班都主动买菜做饭,家里的水费电费都抢着交。婆婆老实,很是心疼她。
第二年冬至时节,女儿出生了。王艳把所有精力都放到孩子上。孩子奶水不足,要买奶粉。九八年的工资,王艳每个月只有三百块,除去家庭开支,再买奶粉,王艳一下子觉得入不敷出。这一天早上钱森下夜班回来,王艳就和他商量,能不能拿点钱给女儿买奶粉。钱森听了脸僵一僵,一言未发,转身出去了。等再进来时,钱森和王艳说,这个月不行,这个月同学要结婚,他当初借了这个同学的钱,现在必须还,他还想着从王艳这儿拿点钱还给人家呢。王艳无奈,等姐姐来看她和孩子时,她悄悄和姐姐说,想先借五百块。姐姐抱着姨侄女,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回家给她拿了钱。
出了月子,王艳抱孩子到医院打防疫针,打完了就到自己的护士站坐坐,和同事聊聊天,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夸孩子长的好,又问母乳还是喂奶粉,王艳就说母乳不够,要带奶粉。快嘴的小孙冒一句:“怪不得钱森最近赌的大,是想给女儿赢奶粉钱呢。”小孙随即感到后腰被谁掐了一把,炸毛一样大喊起来:“哪个要死的掐我?”王艳心中忽然就咯噔了一下。王艳是知道钱森打牌的,但她以为打牌只是打着玩,不来钱的,不是打麻将才来钱的吗?
那天晚上钱森又夜班,王艳把孩子交给婆婆,她到医院找钱森,乡村医院,晚上基本没有病号。十来点钟,王艳直接到值班室敲门,里面传来不耐烦的声音“什么病?”王艳不答,继续敲。门哗啦一声开了,钱森探出了半个脑袋。王艳挤进门去,看到四个人正愣怔着看向她……王艳转身走了,一言未发。
第二天早上,钱森回来,一副怯怯懦懦受气小媳妇的样子向王艳身边靠。絮絮叨叨的说自己真的没怎么赌,就是小玩玩,因为有孩子了用钱的地方多,所以当然想能赢点钱,只是没想到输了一些,也不多的,不到两千块而已。对了,结婚借的钱已经还差不多了,只还有这两千块,还完了就不欠人家的了,到时候拿了工资就交给老婆管。王艳没说什么,但心里早已融化了,一晚上的眼泪自己都觉得白流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吗,内心觉得钱森还挺老实,人不错的,贪玩而已。
计划生育已经搞了二十多年,事业单位工作人员中大多只生一个孩子,无论男孩女孩。王艳想着,自己也就生一个好了,姐姐不是也就生一个女孩吗,姐夫宝贝的什么似的。女儿八个月时,公公那天又喝了酒,在家里要死要活,大骂婆婆没用,两个儿子家,一家一女孩,这是故意要绝他老钱家的门户。婆婆不敢反驳,蹲在院墙边呜呜的哭,被公公冲过来只一掌就推摔倒在地上。王艳放下孩子去拉婆婆,公公口中呢呢喃喃也不知乱骂些什么扬长而去。王艳把这情况和钱森说,想让钱森劝劝公公,可钱森反过来劝她别管了,他爸就这样,一辈子都这样了。再说了,两儿子也没一个孙子,在乡下不硬气也正常。王艳气不过,瞅准一天公公午饭前没来得及喝酒时,想替婆婆说几句公道话,公公一扬手摔了手中酒杯,推翻桌子,刚上桌的饭菜淋淋漓漓洒了一地,还叫嚣着要找到王艳娘家去,问她老王家怎么教育女儿的,居然目无尊长,以下犯上。气得王艳和婆婆哭在一处。
孩子满了周岁,王艳又怀孕了,此时计划生育正查得紧!回家和妈妈说,妈妈老思想老传统,劝她偷偷把孩子留下。她内心犹豫了。回家后不敢和钱森及婆婆说,但很快婆婆就看出了不对劲,老人想法,就算男人再不是玩意,但孙子仍然是想要的,儿子一辈子,人生在世,不能没有后啊。可婆婆不敢直接说,吞吞吐吐,转来转去,最后干脆找到了亲家母跪下去了!王艳的心啊,针扎一样,她最见不得上了年纪的人难过了。唉,善良却苦了自己。超生游击队一样历尽辛苦,这回果然生下儿子,又不敢带在家里,花钱在大姑姐家附近租了房子给婆婆带到了一岁多,才又悄悄带回家来,对外只说是婆婆帮大姑姐家的小姑子家带的孩子。
生孩子带孩子,婆媳两个包办了所有,一回头才发现,仿佛和家里的男人都没关系一样,公公照样喝酒打牌骂人,钱森照样上班下班加班。王艳忙两孩子,没有精力管他。每次想起来问他钱的事,只说没还清,王艳不忍逼他太紧,总认为他会收手,吵得多了,对孩子不好,不利于家庭和睦。
磕磕绊绊中女儿读初三,儿子也上初一了,身边但凡有能耐的,不是在城里买了房,就是托关系去后门,纷纷都把孩子送城里上学了。抖抖自家的家底,只能维持日常的开支,哪里有钱买房?女儿小学就在乡村读的,成绩还不错,好不容易托关系到邻近镇里上了初中。隔两年儿子又到了上初中的年龄,和另一同事两家一起托人,沾同事的光,这回终于把儿子送到了城里的初中。女儿初三要陪读,儿子初一也要陪读,这下正好爸爸带儿子,妈妈带女儿。一家人分作两处,周末才能回家一聚。
那年国庆假期,钱森和王艳说,要和同学一起到上海玩玩,绝口未提要带家人一起出游。王艳也习惯了,十月三号,钱森的大哥和自己的弟弟一起来找她,她才知道,钱森跑了!刷爆了信用卡,欠了十万高利贷,还不上了。说是陪儿子读书,实际上儿子睡觉,他就到外面赌钱去了。钱森还留下话,别找他,他对不起家人,无颜再回家,就任他自生自灭好了!大哥和弟弟连夜找到他,据说他也装模作样的不肯回。两人好说歹说才把他劝回来,再次信誓旦旦,只要能帮他把欠帐还上,他必洗心革面,永不再赌。无底线的善良啊,真不是好东西。王艳在一家人的哀求下,再次选择了原谅。大伯哥替钱森担保借了款还了高利贷,然后让钱森自己继续还贷款。
那一年,本来学习还不错的女儿,成绩直线下降,经常梦见父母吵架离婚,后来甚至神经衰弱,中考原本能考六百多分的孩子最终只考了四百来分,王艳给孩子报了职业卫校,孩子住校就睡不着觉,王艳一狠心,咬咬牙,好歹夫妻俩都有公积金,能凑上首付就能买房,借遍了能借的亲戚朋友,最后还是娘家父母姐弟心疼她,给她凑上钱,在BRT站附近买了现在的二手房,给女儿上下学方便。幸好工资涨了,自己省吃俭用,负担家用,儿女学费,还能节余一点钱还首付的钱。钱森呢,他的钱仍然用来给他自己还欠款。
儿子高一时,以为钱森的贷款应该还的差不多了,结果又冒出了一笔赌债……
王艳心冷了,凉透了,决意离婚。钱森先是无所谓,觉得王艳变了,变得不那么体贴了,脾气也大了,离就离呗,等真到了民政局,却又扒住门,死活不进去了。甩下一句话:“你要离就起诉吧!”
起诉至少要一万五,王艳没有钱。借钱离婚,不好张口,旧帐没还清。女儿知道后大哭,痛恨父亲,心疼妈妈。又担心影响弟弟学习。大伯嫂力主离婚,公公婆婆难得一致的大骂大伯嫂劝弟媳离婚不是人。耽搁了一阵,王艳心酸了,心死了,离不离也就那样了,攒钱吧,正好也等等儿子高考的。对一个不知悔改的人,自已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不争朝夕了。儿子高中住校,女儿渐渐也不需要怎么照顾了。王艳在工作之余做起了微商,卖黄金视力眼贴,也卖朵女郎内裤,以前总是羞涩,经历了生活的沉浮,感觉面子真不是玩意,你若不坚强,软弱给谁看?眼泪感化不了别人,公司经常举行活动,她便也去参加,偶尔有酒局,三十岁之前滴酒不沾的她也不知从哪一次开始就喝上了,后来各种各样的聚会越来越多了,也习惯了逢酒局就喝一点,再喝一点。
微商收入还可以,王艳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了手头宽裕一点的感觉,虽然还有十来万的外债,但不影响离婚,她把材料都准备好了,再与钱森面对面,或者协议,或者起诉,任他选择。也许钱森意识到没有余地了,婚姻于彼此早就只剩下形式。这些年,钱森挣的所有钱都用在了赌博上,房子还要还贷款,子女都还得花钱,钱森要求离婚不离家,房子他还要住,他不想和父母住老家,别的他无处可去。离吧,王艳不想谈什么条件,离吧,真是解脱。
王艳看着面前的离婚证,笑了。
夕阳西下,屋中渐渐拢上了暗影,王艳起身收拾去赴约,今晚一定要不醉不归。
夜色微凉,空气中氤氲着自由的芬芳……
2018年9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