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写营第六期作业
某一个夜晚,洗漱完后,我从电视柜旁拿出日历来翻看,无端想起日子在飞逝,围绕着飞逝的是一些模糊盘旋的记忆,它们一圈圈围绕着我自身展开、显现,从我手上不断向前翻看的数字上滑翔出去,将我拉入陡然短暂的回忆里。是谁说光阴犹如离弦的箭,当人自以为有大把时间的时候,生活被任性填满,仿佛被赐予了一种无所事事的自由自在,如梭的日子不停地缠绕,抓不住线头,亦不知归处。它们仿佛有轻柔的手指,抚摸过人们光滑的额头、身躯、居住的房屋、身下的座椅或者床,它们探头探脑地将苍白一点点投射进去,悄无声息地从上面走过。
冬天喝饱了大量的夜,挤走了秋天晨昏的虹彩,很快又将绿褪了色,鲜花凋谢,把漫山遍野插满破败的旗帜,又在一排张开臂膀空空等待的树干上闪着光。它把那些曾经醉人的芳香留给了清晨的露珠,将一片寒光凝结进一片迷茫的晨雾里落地为霜。于是,我们很快就知道了:冬季,霜雪,寒潮,深邃的夜……某一天,人们醒来,穿上冬天的棉衣,打开门,跟随着肆虐的凛冽一起穿行。它站在高处目睹一切,依附在弯曲摇晃的树干上,依附在我们醒来又睡去的无眠无休的思潮里,凝望衰败如何发生。
我在一个夜晚,凝视时间悄无声息地逼近,盛大而浩渺,它们在我内心掀起波澜,带着我漂浮、沉没,搅扰着我,打破我内心的宁静与和谐,使我想要极力抓住某些东西,以此来平衡此刻我与它之间的对立。
我跑去书房,从书架上翻出一堆书,“培根随笔集”、“屠格涅夫散文诗集”、“泰戈尔诗选”、“瓦尔登湖”、“时间中的孩子”……一堆书林林总总摞在桌子一角,我胡乱翻看,我以为我从中撷取其要,就可以抓住一些东西,可是我发现那只是一种可怜的自我蒙蔽。我无法停下自己,思考不停地扑向我,任什么也不能涣然冰释我此刻的焦灼。
我突然记起小学时的我,站在学校操场周围看着木槿树一棵棵被砍掉的样子,生命的断肢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惨烈而倔强。紫色花朵打落在泥土里,被路人踩踏,碎了一地……我只能看着,却没能力捡起其中哪怕一棵,将它带回家。我目送被卡车清运后的硕大土坑,像永远愈合不住的伤口。我曾经读书,一本接一本地读,我对生活格格不入的失落与探索,它攀附在我饥肠辘辘的身体里,它燃烧如一炉旺火。而我呢?我像一只灌满了风的船在大海上摇摇晃晃起锚远行。
夏天里,我还是最天真的孩子。我坐着父母的车,跟他们行驶在回村庄的路上。天空开始下起雨,树木在风中摇曳,我隔了车窗与它们遥遥相对。街道干净漂亮,房子依然如故,路旁栽种有成片绿化植被,整洁有序的村庄包裹在成片的田野里,农作物年年依旧,仍然有小块分割出来的自留地,种植有辣椒、黄瓜、豆角、茄子……枝头结出的蔬果在我看到它们时仿佛一下子绽开,如同一种约定。它们兀自生长,在时间的洪流之上。我在雨中咀嚼年少的回忆。我搬了凳子在院子里静坐良久,院子里新种了杏树和桃树,三两只鸟儿在杏树间飞舞徘徊,仿佛那是它们的乐园。爸妈将树旁的杂草清除干净,把缠绕在树上的爬藤一圈圈扯下,又连根拔起,说会把树木缠死的。他们把大缸里的雨水全部倒掉,水“咣当咣当”从倾斜的缸里向地面洒去,伴着苔藓的腥味扑面而来。他们边忙碌边说“家是要时常来看看的。”爸爸停了下来,望着房子遥想当年,向我再次诉说起一砖一瓦,诉说地基上垒砌的石头的来历。属于他的往事爬上了他起皱的额头,重新回到日光之下,而后又如同他手中燃烧的香烟渐渐隐匿在空气里。我抚摸石头与石头间的缝隙,就像抚摸曾朝夕相处的往昔。
我想起夏天的天真,把它们遗留在了冬季。
一个夜晚,我踩在时间斑驳的碎片里,望着满地残骸,我试着将自己泅渡起来,但不知如何能停住它浩瀚的奔波。我打开电脑,开始动笔,写下一排文字:
某时某刻
什么让你难以割舍
安静山坡 透明幻觉
黑色木头白色河流
你拉着我走
我的天涯我的海角
我向往的源头
我拉紧你的手
润湿我寂寞如水的喉
谁的魂
在心头舔舐倔强不肯愈合的伤口
我抬起头
看见墙壁碎裂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