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时光

看到一篇蒋方舟写的文章，她在回忆她三岁前在爷爷奶奶家中生活，带着与马尔克斯一般的魔幻笔调，并穿插着他的故事，以此谈笑着两人故事之间的相似性。说实在话，我并不喜欢她的这个故事，光怪陆离般的，将本是天真孩童的故事讲得令人茫然，那错位般地叙述，滑稽而失真。于是，我像是想举着“正义”的大旗，执愿要赶掉歪魔邪道。因此，我便用自己少时的短暂经历期望着能激起大家的共吟。

每当别人问我是在哪长大的，我便立即回复，“乡下长大的”。可这话倒实在显得突兀，瞧着我那般模样，浑然没有那个年代乡下孩子该有的野性，没有敢在天地间胆大地搜寻一切好玩事物的魄力。我更像是城里整日关在家里的懦弱伢子，在自己的世界里打转。当然这可能与性格有关，内向且谨慎的性子让我在乡下的日子里少了很多“疯狂而又天然”的行为。这种缺失的行为让我与那过去的玩伴们有着明显差异，因此便显得不太合群。可我又不觉得是可惜的。我若是与他们一般，那爱闹腾的野性子又怎会让我现在能安安静静地述说着这些平淡的事。只有故事未完全体味，记忆才能在一次次的向往中变得更加深沉。此时，我是带着淡淡的欣喜回忆起那些童年故事。

夏季是四季当中最令人快乐的季节了，除了惹人讨厌的痱子，其他的，都是让人惊喜让人满足的事儿。夏天里，不用被强迫穿臃肿的衣裳，免除了起床时对着寒冷空气的挣扎；不用在雨季里躲着令人憔悴的雨点儿，也不用扛着巨大的蓝格子大伞，在上学的路上抵挡着肆虐而来的雨丝；更不用担心寒潮来临的冬天，挂着冻烂的耳朵和脸，站在屋门槛上瑟瑟发抖。那个时候的我，最期待的便是夏天的到来。每个夏天，都载着大片童年记忆。

夏天即将来临的早晨，点点光亮透过了令人酥软的水气，将周围的一切，渐渐照得明亮起来。湿润的泥土气息里含着悠悠的青草味儿，向四周飘散开来，自然的清香令周遭显得轻快十分。似乎总是那么准时，房檐下的笼子里，一阵阵的公鸡啼声响起，对这恬淡的环境，产生了着实不小的振动，愣是传遍了整个小村庄。片刻间叫醒了空气中的睡意，打乱了庄稼人的呼噜，也搅合了小屁孩的美梦。

早晨

最先起来的是奶奶，轻缓地走向灶下，为上学的孩子和干农活的老伴，准备起这天的第一顿饭。当阳光透过屋子的小木窗，给幽暗的房间送来一道道灿灿的光束时，奶奶正好来叫这些不愿起床的小懒虫吃早饭了。早饭对于“大萝卜头”的我总是乏味的，要么是淡淡无味的稀饭，要么是咸得要命的面条，所以我早早放碗背着小书包跑出门去了。每当这时，奶奶总会念唠：“你呀三根骨头四根敞，怎会长一点肉。”

赶集

小学在离村子两里多的街上，每逢农历一三五赶集的时候我来得早便会在拥挤的街上瞎转悠，即使一角钱都没有，啥也买不起。我记得我村子里的小伙伴们常常会乘着这个时候偷偷跑到街上的人家里偷东西，或是给别人的自行车放气，就像回家路上经常结伴绕到别的村子里去摘人家地里的瓜，树上的桃，李，柿子，即使没熟太酸了。我是不敢这么干，虽然看着他们去了非常想跟去，但还是胆子太小了，而且个子瘦小，跑得没他们快，容易被抓住。也因此在孩子里，我不大出名，很少有人找我麻烦。

走小路

去学校的大路左边有条小路，中间隔了条小河。大路是大人走的，我们喜欢走小路，高高低低的小路可以给我们冒险的刺激。我们像是探险队，一个跟着一个，在充满不确定的小路上跳过一条条引水的小沟，穿过一小片一小片荆棘丛，即使摔了脚，被野草割破了皮，还是一遍又一遍地走着。路上看到了有趣事物时便会停留驻足，树枝上的小蜻蜓、益母草旁的小蜜蜂、从稻田里跳来的蚂蚱，水边上的青蛙，若是正好在身旁碰上，准会抓来玩耍一番。也会对牵在路边上没人守的牛戏弄一阵，或是对庄稼人临时搭的木桥来回走上几趟，一路上边走边玩。

在学校

在学校的时候是一天当中最难受的，上课只能坐在位子上不能动弹，不能说话，稍有发现便会被老师责令站到下课，站着难受，还会被其他人盯着。我一般上课时就望着窗外，想着在村里玩，盼望着回去，和小伙伴们掷硬币、跳房子、掷啤酒盖等等，还有少有的“洗澡”。下课后我会跑出去，要么热闹地去“抓人”，要么安静地玩着花坛里的蚂蚁虫子。记得有次在楼上阳台的“凯皮”堂哥见我一个人蹲着花坛边上，问我有零花钱么，我老实地回答没有，其实平常情况下我都是没有钱的，那天也没有。他身子趴着阳台上，手悬空朝下，向我身旁投下了一角又一角。我高兴极了，可以去小商店买零食了。我有很多堂哥，他们都对我很好，不过当时还在和我上小学的只有两个了，另一个是“洋洋”堂哥，他是我那时心中的“英雄”，他的故事很多，一会儿是讲不完。

小卖部

小卖部的营业员认识我，因为我母亲曾和她是同事，我来买零食时她会开心地问我，我妈妈现在去哪里工作了。因为我不太懂这些，便照着家里人说的，回答“外面”。我给了她一毛钱，但不知道买什么吃的，想去摸奖又怕啥也没得到。她像是理解了我的心思，笑着给了我一个小瓷杯，咦，那可是摸奖里的二等奖奖品，我兴奋极了。上课时我手伸在抽屉里玩弄着小杯子，玩得起劲，把它扣在耳朵上，像听海螺嘶嘶的声音。结果被当时上课的老师从背后发现，用手狠狠地拍了一下我的脑袋，同时把我心爱的杯子缴了去了，我伤心极了。

回家路上

上午上完课时日头已经是非常大了，虽然我们这些乡下孩子早已晒得黑不溜秋，但阳光扎在身上的感觉还是令人难受，特别像我这种身上还会长痱子的，有时只能痛得哭了。为了回家吃饭，只能流着汗，一步步艰难地走着。有次“洋洋”不知从哪弄来一辆自行车，路上看到了我，便把我载回家。一路上尽是放学回家的人，“洋洋”给了我一些摔炮，让我坐在车上扔着玩。他看到前面一些女生，我猜应该是他班上的，他告诉我等骑到她们身旁就朝她们脚下扔摔炮。我扔了好几个，但第一个没响，没吓到她们，她们也没追上来，只是咒骂了“洋洋”几句。

玩瓶子

中午吃完饭奶奶会让我们每人拿个可乐瓶子灌壶水带到学校去。瓶子是奶奶在外面捡来的，捡来后会放在床边的角落里，我们自己看到满意的就拿去洗洗，灌好井水。井水很凉，拿在手上很舒服，但快到学校时已经被晒热了，我多半也不怎么喝，在路上便一点一点地半玩着倒了，到了学校又去装新的凉凉的井水。这时，瓶子的用处就多了。拿着它敲敲桌子敲敲凳子，偶尔敲敲别人的脑袋；又或是对着瓶子口吹气，发出嗡嗡地声响；有次上课还悄悄地把尿撒在里面，还向周围的人炫耀了一番；一次路上看到一只大黄蜂，用纸折了个夹子把它抓了装进了瓶子里，让它顺着溪流荡了很久，最后玩得差不多了又把它倒出来了。虽然糟蹋了很多瓶子，但很少把它们扔了，因为可以卖钱，而且是奶奶一个个捡来的。从那里拿的又从那里放回去了，下次装水只是换一个罢了。

下水洗澡

夏日里下午放完学最好玩的便是洗澡了，这是独属于夏天的快乐。我村子里的只有一条小溪，水比较浅，隔壁村在河边上，去河里洗澡方便。因为这一带每年都有小孩淹死，所以家里人明令我们不能下水去洗澡。记得有次下了阵雨后，我和家里的几个孩子带着轮胎偷偷去小溪里洗澡，结果没多久听到奶奶在叫唤我们，吓得躲起来，等奶奶走了后又跑到了水里。去河里的次数只有一次，那次，好多从镇上上初中的堂哥堂姐们回来了，邀一伙人，去隔壁村下河洗澡，我也跟着去了。我在岸边浅水带喝了好些水，硬是没学会游泳。只见堂哥们在宽宽的河里游来游去，羡慕不已。

黄昏时

天黑前那会儿是一天中最好的玩耍时间，太阳落西，红彤彤的光落在被烤了一天的土地上，像是在给它降降温度，赤着脚走在上面感觉是湿凉的，燥热的空气也跟着凉了下来。半空中一群群的麦蚊喜欢在人头顶上飞转，洗过澡的我们不识趣时会去拍打着，不在意后又谈论起今天学校里的趣事。当青烟从各家的屋顶飘起，妇女们走街窜巷地扯着嗓门喊着家里的孩子回家吃饭。当我们端着碗吃着饭仍聚在一起打闹时，天也渐渐暗下来了。树上知了的独奏开始敌不过田里蝈蝈蛐蛐们和青蛙的合奏，这是夏日独有的节奏曲，劳碌的人们早已听惯了，坐在堂前吃着饭，闲谈一天的事儿。庄稼人的生活每一天都如这一般，静悄悄地过着。

天一黑

乡下的晚上基本是没有电的，人家里即使装了电扇也不大能用上，隔三差五的停电早已让这里的人们对电没有太多期待，毕竟过去没搭电线时也是这样过来的。每天天一黑，电便停，于是家家户户的大人们会一手拿一把蒲扇一手提一竹凳从没有一点光亮的房子里出来，坐在自家或别家人打谷场上，借着明亮的月光，一起乘凉，唠嗑。奶奶家打谷场大，而且还有一张竹床，每当搬出竹床的时候，总能吸引很多大人们来这坐。竹床在坐人之前会用凉凉的井水冲洗一遍，我喜欢躺在中间，他们会坐在边上闲聊着，蚊子很多，奶奶会把着蒲扇为我扇风赶蚊子。我躺着看漫天星星，也不知一颗星星的名字，只听人家说城里的孩子很少会来看星星。如今长大了，想想也确实如此。

夜中乐事

晚上大一点的孩子们会去捉迷藏，我胆小不敢走远了去。只知道他们会在村子里到处找地方躲起来，不让人找到。很多时候找人的孩子是找不到所有人的，因为有些人躲的地方是你怎么也想不到的。记得一次我一个大一点的堂哥和另一个堂哥，一起跑到了村旁的坟山上，躲在一个陷下去了大片露出的坟里，这真是令人吃惊。这些人还会几个人邀伴，带上手电筒，去田里捉蛤蟆，在那个很少有肉吃的年纪里，蛤蟆肉便显得极其诱惑，对他们是如此，对我也是如此。他们吃的时候奶奶不愿为我去讨，让我自己去要。我端着碗白饭站在一个大哥哥家旁边，一直站着看他在门口吃饭，不敢走近也不敢要。后来那个哥哥从他碗里夹了两块给我，味道我已经记不得了，只是知道吃了还想要。

堂哥“洋洋”

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我的堂哥堂姐有很多。所以，虽然我很胆小怕事，但同龄人里很少会有人跟我打架。而那些堂哥里，与我接触最多，最佩服的便是“洋洋”了。他是当时村里的孩子王，但他不喜欢管人，不喜欢打架，喜欢独自搞事，一个人闯遍了这一带，就像当年铜锣湾扛把子陈浩南一样，打出了一片名堂。同龄孩子对他满是钦佩，而对我们这些更小一点的孩子来说，他更是英雄般的人物了。他挖出过长得像机关枪的水杉根；他在别人摘莲子都费劲的时候，就能挖来莲藕给奶奶做饭，甚至一次抓到了一条大鲤鱼；他敢去别人不敢去野塘里摘菱角，去大河里钓鱼；他能爬到树上掏鸟窝，自己做弹弓打鸟；他会在别人地里挖红薯，然后再挖个灶烤红薯；他能用小纸条作子弹，皮筋和手指作弹架，当成一个小型弹弓，还教我玩；他能用干枯的丝瓜和木棍做成火把，夜里在村子举着燃烧的火把；他能在过年的时候收集蜡泪做蜡烛，发现了用锤子锤打没引爆的爆竹会爆炸。他发现将融化的塑料滴在啤酒盖上，能做一个别人很难掷翻的盖；他能从老远弄来我们没见过的果子，挖来一袋袋马蹄；后来他甚至把隔壁村的一户没在家的人家的锈铁门盗去卖了。他名声远扬，他成了那时候孩子们最敬畏的人。

时光匆匆，那时孩子早已长大。现在看那时，感受到的，我们的视野只是在那片土地里。从未来看现在，预料的，我们的视野也不过如此。现在的我，站在更广的视野里看过去的我，在为过去的那些简单生活感到快乐。未来的我，或许还会如此。而那份快乐，在回忆中一点点集聚。

                                      2019年4月12日止

                                      2019年7月8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