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挪到了树桩前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挪到了树桩前，颤颤巍巍地坐了下去。

于是许多老人都坐了过去，像很多年前他们的祖辈一样。

没有人知道这棵树有多大年纪。村里也有很多白发苍苍的老人，但是当这些老人还穿着肚兜的时候，这棵树就已是像现在这样大了。村子里的人都是在这棵树下长大的。

树长得很茂盛，像个斗篷一样扣在村口。它的根须盘虬卧龙，仿佛一只老人的手，经脉毕现，直插入地底，似乎要从土里抓出一点什么来。

夏天的傍晚，老人们从自家带来草垫子和蒲扇，围坐在树下乘凉，谈论着哪家的姑娘长大了，哪家的小伙子在外发了财。小孩子们可不喜欢这些，他们爬上树去，采一些不能吃的白果子。实在无聊了，故意摇一些叶子下来。坐在下面的老人打着蒲扇骂：二娃，你又臊贱（方言：调皮，胡闹）！下来不打断你两条腿！

天色渐渐暗下来，老人们陆续跟着日头回家，孩子们也在大人们的催喊中依依不舍地往回走。不一会，村子里的一切都躺下了。只有这棵树还站着，站在夏日的繁星下。

过了不知道多少年，村子里的人渐渐地在城里买了漂亮的房子。村里的人也越来越少，终于没有了一个人留下。他们只在过年过节时回来，又或者哪家的老人入了土——他的家人还是会把他埋在这里，和那些祖祖辈辈的坟葬在一起。

他们过年回来祭拜祖坟，开着漂亮的车子，带着外地的媳妇或者女婿。当车子还没开进村口，媳妇和女婿们就看到了那棵树：哇，好大的一棵树！女婿中有一位是生意人，他眼睛发光：这棵树能卖个好价钱呢！

村里的年轻人听进了心，回来后就向老人们打听这棵树的主人。但没有人能说上来。有老人说，刚有这个村子时，就有了这棵树。年轻人们说那就是没有主人了，是公家的。于是提议将老树卖掉，然后各家分成。老人们死活不让，说祖宗也不会同意。

可村里的几个年轻人不死心，私底下找来了木材商，把他带到老树的跟前。木材商围着老树转了一圈，一会用手指敲打树干，一会抚摸凸起的树根，然后转过头眉开眼笑地对着那几个年轻人说：好货，好货！

他们很快就谈拢价钱。木头商改日就找来几个伐木工人，他指挥着他们：这里往里刨一点，可以做个棺材；这里往下锯一点，能做个上好的茶几。工人们就齐心拿着电锯往里嵌，刨花像血一样往外喷，撕鸣声回荡着整个村子。

不几分钟，大树倒下了。木材商脸上堆满了笑，开着大卡车把大树运走。几个年轻人也笑，他们把钱塞进口袋里，转身瞅瞅那个树桩，头也不回地离开。

又一年春节，老人小孩们提着祭品往村子赶。远远地还没到村口，老人们就觉得异样：树呢？等车子开到村口，老人们看见了那个树桩，就什么都明白了。

没有人说什么，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挪到了树桩前，颤颤巍巍地坐了下去。于是许多老人都坐了过去，像很多年前他们的祖辈一样。年轻人面面相觑，耸耸肩转身祭拜祖坟去了。

回来后不多久，那个拄着拐杖的老头死了。临死时他拉着儿女的手，嘱咐不要把他葬回去，他怕。

他的儿女们不懂，但也没敢造次，规规矩矩地在城里买了一块墓地。接着，另一个老人也被埋在了城里。然后就再也没有人葬回去了。

从那以后，村子里的人再也没有回去那个村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