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杀  鸡

腊月廿九，山大婶提着把菜刀跨出大门，看见楞驼子正斜倚在石墙跟晒太阳，顺口问道：

“你瞅见我家小母鸡了吗？”

楞驼子一怔，马上把头摇得跟拨郎鼓似的：“没……没……没有呀……”

提起这只小母鸡，山大婶就有气：她好不容易将它养大，为的就是靠它下蛋贴补家用，谁知它连屁都不放一个，还每天白吃食，干脆杀了过年。

她嘴里“咯咯咯”地喚，眼睛四处瞄着。

忽然，从楞驼子的柴房前传来几声鸡叫，山大婶一听，就知道是她家的小母鸡，即返身楞驼子家。

看见楞驼子正摁住小母鸡，山大婶笑道：“谢谢你呀，小兄弟，总算帮我逮到它了……”

不料，楞驼子将小母鸡搂在胸前，喃喃道：

“你……你不能杀它。”

山大婶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能杀它……”

“那是我家的鸡呀，”山大婶这下听清楚了，“怎么就不能杀它了！”

“婶，要不你把它卖给我吧，”楞驼子央求道。

“你要买它？”山大婶不屑地问，“你有钱吗？”

楞驼子忽然想起什么，对她说：“你等等。”说着，依然抱着小母鸡，耷拉着脑袋，拱着驼峰，一瘸一瘸地往屋里走去。

山婶子望着他驼到地面的背影，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过了一会儿，楞驼子又佝偻着身子，一瘸一瘸地出来。但没有看到那只小母鸡。

山大婶正疑惑间，只见楞驼子手里拿着一块绸布包裹着的东西。他缓缓地抬起手来，用另一只手将绸布一角一角地打开……

一个银镯子！

“我确实没钱，但这总够了吧！”楞驼子将闪着微光的银镯子，递到山大婶的面前。

“这不是你妈临死前，留给你娶媳妇的那只镯子吗？”

楞驼子点点头，轻轻地吐出一个“是”字，又冷冷地说道：“可现在用不上了……”看得出来，他心里充满了苦楚。

这个小山村，拢共才八九户人家，谁家有红白喜事头疼脑热的，都是帮衬着度过，谁家都没有秘密。

山大婶知道，楞驼子原先并不驼，父亲早亡，和母亲相依为命。好在他年少健硕，农活样样拿得起，虽然艰苦，倒也撑得下去。后来母亲病逝，厄运也找上门。

那年暑热天，他从山地干活回来，浑身热汗涔涔，正好路过山涧的一口山泉，看见邻村两个小孩在嘻嘻哈哈地捉花瓶鱼玩。

其中有个小孩脚底一滑，跌在水里。不远处是一丈多高的瀑布。那小孩在水中扑腾，另一个却吓得爬上岸，跑了。

情况危急！他顾不得多想，扔了山锄，跳了下去，将那小孩一把拉了起来。

谁知那水从地底下流出，极阴极寒，冷热阴阳相激，当晚他又是发高烧、又是昏迷说胡话，腿脚还不时地抽搐。

小山村缺医少药，又逢天黑山路崎岖。邻里只好摘几片芭蕉叶，铺在地上，让他躺着；又用冷毛巾敷在他额上退烧。

不曾料到，好了之后，他就成了现在这样子。

“婶，我愿意用这个镯子换它，你就答应吧！”楞驼子又一次央求道……

穷困闭塞的小山村，好好的小伙娶妻都难，何况楞驼子还是个残疾的！

时光一年年地过去，除了背驼腿瘸，他也有跟常人一样的生理需求。

一天晌午，他看见一只公鸡正追着山大婶家的那只小母鸡。不一会儿，那公鸡便追上了，像跳西班牙斗牛舞似的，绕着小母鸡兜圏子。最后公鸡“霸王强上弓”，将小母鸡压在自己的身底下……

这一幕，看得楞驼子浑身躁热！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后来，他看见小母鸡，嘴里就“咯咯咯”地喚着，撒上一小把秕谷，将它引进自家的柴房……

说也奇怪，几次下来，那小母鸡见了他，非但不跑，还乖乖地蹲了下来。

当然，山大婶并不知道内情，百思不解地问道：“小兄弟，你这是为了什么呀！”

楞驼子的脸一下子红了，嘟哝半天，才憋出一句：

“我……我喜欢……”

山大婶毕竟是个过来人，心里也已经明白八九分，还解开了她心中的一个谜团：

半个月前，小母鸡的冠子开始发红。按理说，该下蛋了。每晚进笼后，她都会捉起它“摸蛋”，总发现有白白的什么东西流出来。当时，她还想，这鸡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现在，她什么都明白，都明白了！她慢慢地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地走出楞驼子家的柴门，突然爆发出一声嘶喊：

“天呐，造孽啊～～”

“当——”，便听到菜刀掉到地上的声音……

第二天清晨，小山村响起稀稀落落的鞭炮声，一年一度的祭祖仪式开始了。可老半天不见楞驼子露面，后来人们才发现，他不见了！

推开虚掩的门，只见饭桌上，放着那个银镯子，正闪着微微的光……

2022-02-01下午4：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