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嫁的市长遗孀
我的老公生前是市长,他去世后,我嫁给了他的司机。
这些天,我被铺天盖地的辱骂包围,关键词差不多:
女人无情、出轨、绿帽子、年轻的驾驶员、市长给驾驶员打工、男人不值……
这世上多的是恶意的猜度,死者会得到最大的拥戴,何况他是市长,去世还不到一年。
可是,每一个选择都有它的理由,如果喜欢八卦,请听我讲完我的故事——也许让你失望,也许对你有点启发。
1
老公姓包,老百姓称他“包青天”。
他对得起这个称呼:从普通办事员到科级、局级再到县处级干部,老包的每一天,都可以用“日理万机”来概括。
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国家干部,他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我曾经问他什么时候能歇歇,他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做到了。
老包比我大两岁,生于1968年,今年一月去世——任市长正好满两年。
英年早逝,哀莫大焉,追悼会上给他送行的上千人痛哭流涕。
那一刻的我,更应该悲痛欲绝,可是我没有,流泪是因为别人的泪感染了我。
我在想,老包究竟好不好?
他本可以为国家、人民做得更多,服务得更久。可是,他走了,把悲伤和遗憾过早地带给爱他的人。
是的,他死于疾病,好像是无可避免的偶然。但是,所有的偶然都有其必然性,并非完全不可避免。
老包小时候家里穷,长期的营养不良,使他患有慢性胃炎。条件好了以后,病情渐渐好转。
随着行政级别的提高,接待、调研、访问任务多了,朋友多了,吃喝应酬也多了。
老包来者不拒,说一切都为了更好地工作。
他说得对,他永远对。
于是,他酒量越来越大,烟抽得越来越多。
干部每年有若干次体检机会,可是频繁的开会和出差,总让他有放弃检查的理由。
很多胃癌患者早期没有明显症状,老包是其中的一个。偶尔感觉胃胀、胃酸、恶心,他自己服药——他总是随身带着胃药。
去年二月的一次酒后,老包出现严重的胃出血,继而昏迷。
120送他去医院,抢救过来之后做了彻底检查——胃癌晚期并淋巴转移。
他拒绝手术和一切治疗,移交工作之后,回家休养。儿子在外地读研,他要和我共度最后时光。
结婚二十多年,他终于有时间陪我了。
可惜,最后的陪伴充满悲剧色彩,死神觊觎的日子,每一天都是倒计时。
在疼痛中煎熬,他越来越消瘦,我难过、心疼;有时也偷偷抱怨——如果少点熬夜,少点烟酒,多在家吃几顿饭……
在他停止呼吸的那一刻,我的心终于放下了——生不如死,说的不仅是垂死的人,还包括陪伴者。
最后几天陪伴老包的,除了我,还有小曾。
小曾是老包以前的驾驶员,是我的朋友,我们家的恩人。
十年前,老包提拔为局长,小曾为他开车。十年后,老包是市长,可惜,上任一年不到就倒下了。
当趋之若鹜的人们渐渐散去,离职的小曾却赶来为他送终。
这十年,小曾为老包做的,远多于我这个妻子;他为我们家做的,也远多于老包。
日久见人心,时间可以改变很多,特别是人和人的关系,我对小曾无比信赖和感激。
老包走了,小曾以后不会再来了吧
2019年从离别开始:有死别,有生离。
2
离别总是伴随着回忆。
十年前,小曾第一次来我家,拎了一袋大米,一些鸡蛋、花生和两只鸡。
包局长新官上任,立刻下乡调研,东西是他在农村买的,他要以身作则扶贫。
“包局长赶去参加市领导接待了,让我把这些送过来。”小曾看我盯着两只活鸡,“姐,你别犯难,我帮你把它们杀了吧。”
他叫我姐,因为我没有官职,在单位只是个办事员。
心思被人看穿,我不好意思,“怎么能麻烦你?我明天拿去菜场杀。”
“没事,夜里鸡要是放楼道,会吵到左邻右舍。你烧点开水,我来搞定。”小曾说着撸起袖子。
半个小时以后,一切停当:两只鸡、厨房的地面、水槽清理得干净整洁。
这个能干热情的男人,顿时让我产生好感。
那一年小曾35岁,退伍军人,在部队当过炊事员、水电工、勤务员、驾驶员;妻子是中学语文老师,儿子刚上小学。
“挺好嘛,军人和教师,文武双全。”我说。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哩。”小曾憨厚地笑,我很敏感,发现那笑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小曾每天来接送老包,有时帮他送东西或文件。见到我,他礼貌地问候,不卑不亢。
夏天,买了台新空调,安装好了,刚开一会家里整个停电。
安装师傅说,不是空调问题,超负荷了,要找电工;我打电话找物业,回答现在没人手,要等两天。
天这么热,孩子初三面临中考,怎么能等?
没办法,我只好打电话给老包。
来的是小曾,他带了一套工具,检查一番后出去买了些材料。忙了两个多小时,好了。
“小曾,辛苦你了,你真能干,什么都会!”看他汗流满面的样子,我过意不去。
“在部队呆过的人,这些不算什么。”他腼腆地笑,“以后家里有事,直接打电话给我,让包局安心忙工作。”
我叹气,没想麻烦老包,他要忙国事,家事没时间管。
住的是老房子,经常出毛病——下水道堵了、漏了,或者防盗门打不开了。我都是自己去找物业公司,时间长了,他们都不耐烦,总是推三阻四。
这下好了,有了小曾,我不怕了。
3
儿子考上市里重点高中要住校,老包不送,说影响不好,还说儿子需要锻炼。
他说得对,他永远对。
可是,我舍不得,是小曾请战友把儿子送去并安排妥帖。
两年后,我因为子宫肌瘤住院,囊肿有两个,大的近十公分,需要手术。老包正在市委党校学习,他让我克服困难,在医院找个护工。
护工只负责照顾我的身体,楼上楼下的检查、划价、拿药等不管。我又想到小曾——老包在市里学习,他应该有时间。
小曾马上来了:跑前跑后,帮我忙好医院的事,每天还煲汤、做饭带来。
“小曾,你这样帮我,爱人不会有意见吧?”
“姐,没告诉你,我去年离婚了。”他说。
原来,他爱人每天要上早读,晚上经常值班。在学校时间长了,和同事发生办公室恋情,提出离婚。
“其实我们感情一直不好,她嫌我没文化,收入低,没有共同语言,几年前就要跟我离婚。”
“那孩子、房子呢?”我问。
“孩子跟她,快上初中了,要辅导学习;房子也给她了,本来就是她家出钱买的,我净身出户。说实话,这么多年,确实让她受委屈了。”小曾说。
“是不是你跟着老包太忙,对家庭照顾少了?”我不能不多心。
“还好吧,不出差的话,家务事大部分是我做的;孩子的学习她负责,生活方面我照顾得更多。唉!还是怪我没本事,不能给她想要的幸福和快乐……”
我不禁想到自己和老包,我们快乐吗?
老包应该是快乐的,党校学习之后,他要提为副市长了,工作是他的快乐。
我呢?和他不一样,我想要的快乐是一家人健康平安、相亲相爱,能经常在一起吃饭、说笑……
这些普通人的日常,离我很远,我不快乐。
不能怪老包,他说一个国家干部,必须要做出牺牲:为了大家舍弃小家。
他说得对,他永远对。
我出院和老包学习结束在同一天,小曾要去接他,又安排战友来接我。
“小曾,谢谢你!”我到家后给他发了信息。
“大姐客气了,包局这么忙,你也不容易啊。”
这是第一次有人说我不容易,被理解的温暖让我流泪了。
我是个冷淡的人,很少被感动,认识小曾以后,我变了。
两个月后,我生日那天,收到了一束鲜花。
我以为是老包,心里一阵激动,打开卡片发现是小曾。
他很细心,给我办住院时,记住了我的身份证号码……
4
老包成为副市长后更忙了,孩子已经高三,每个月回家一次。
我每天下班等着老包回来,想和他说说话或者抱怨,甚至吵架。
可惜,他不给我这个机会。
他回来得总是很迟,满身烟酒味,说不了几句就打呼。
他太累了,我不能怪他。
我开始回忆自己的前半生,还经常想一个无聊的问题:如果一切可以重来。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什么都可以重复,就是不愿再做官太太——这是我首先想到的。
接下来的问题是,那嫁个什么样的人呢?
眼前竟然出现了小曾,我被自己吓到了。可是,又忍不住去想,我真的能忍受贫穷、无知,和这样的人过一辈子吗?
我不知道。
历史不会以个人的意志而转移:2016年,包副市长成为包市长,儿子本科毕业顺利考上研究生;而我却因为身体不好,提前退休。
生日那天,我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吃方便面,忍不住心疼自己。
门铃响了,快递送来一篮鲜花,卡片上写着:“姐,生日快乐,永远年轻!小曾。”
从那一年一直到今天,每年生日小曾都会给我送花。
我笑了,又哭了——小曾去年底已经离职,因为公车改革。
他来跟我告别时,我塞给他一个信封,里面有一万块钱。
“小曾,别嫌少,你找工作、成家都需要钱,我们能力有限。”
说的是实话,我肯定帮不了他;而大公无私的老包也不可能帮他找关系。
我们欠他太多。
小曾坚决地把信封推回来,“姐,你这是骂我吗?包市长对老百姓付出那么多,我帮你们做点事难道不应该?不要多想,不管何时有事尽管说。”
他告诉我决定回农村,和两个战友一起搞生态农业。
看他走远的背影,我不由得心疼,这样好的男人,他的妻子怎么舍得跟他离婚?
5
新生活对于我依然波澜不惊,我的朋友很少,除了以前的同学和同事,只有儿子和小曾。
儿子有自己的热闹,倒是小曾经常从微信上发些图片给我。
农场开工了,种蔬菜水果鲜花,养鸡养鸭养鱼虾。一遍遍看那些图片,这是我向往的生活,好想去转转。
只是想想而已,市长夫人要注意影响。
他却在秋天开车来了,带来蔬菜水果,还有两只杀好的鸡。
“姐,这都是我们自己种养的,绝对环保,以后每年我都送给你和包市长尝鲜。”他一袋一袋帮我往电梯里搬着。
完了以后,他检查了一下煤气和电,没什么问题。坐下来喝了杯茶,谈谈老包和儿子,又说说他和农场——刚起步,前景看好;他还是一个人,孩子已经上了初中。
我留他吃饭,“不了,让人看到说闲话,我还要去看看孩子;有空请你和市长去我那吃农家饭。”
这么多年,他给过我无数次帮助,可我没请他吃过一顿饭。
是啊,人家会说闲话——市长夫人和司机……
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老包继续提拔,儿子升学或工作,我慢慢变老……
怎么能想到如狼似虎的老包会得绝症?
接到电话的那一刻,我慌作一团,习惯性地拨通了小曾号码。放下电话才觉得不妥,老包对他,只是一个故人而已。
可是,小曾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到了医院。
看着熟睡中的老包,他红着眼睛对我说:“姐,不要怕,有我呢!”
我又哭了,从六神无主到石头落地——如果有人陪伴,死亡也不那么恐慌。
老包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每天人来人往,小曾一直在。他不让我找护工,自己承担了所有护理工作,老包出院他才回农场。
回去后两三天发一个信息问候,每周来看望安慰一次,直到老包去世前两天。
那两天老包停止进食,开始间歇性昏迷。
清醒时他握着我的手艰难地说:顺其自然,不要去医院抢救,不要给政府增加负担。
他说得对,他永远对。
一直到死,他都是个好领导。
小曾又来了,每天给他擦洗,着手准备后事。晚上,他守着老包,我在隔壁房间睡觉。
来看望老包的人,当他是我们的亲属。
他是亲属——陪你走过死亡的人,才是最亲的人。
6
老包走了,小曾回他的农场,可是他没有离开:每天给我发信息,安慰我要想得开,让我去看看儿子,还邀请我去他那里。
他知道我孤单。
说实话,我并没有多想老包,这么多年,没有他的日子早已习惯。
可是,我经常想到小曾:用煤气时,开空调时,看到去年的鲜花已经干枯时……
这些不能说,因为我是市长遗孀,而他,是司机。
老包头七那天,小曾又陪我去扫墓。
回来的路上,我问小曾:“儿子想出国深造,怎么办?”
“姐,你把房子卖了,卖的钱留给孩子读书。”他建议。
“那我呢?”我不能不问,“我才48岁,总不能现在就去敬老院吧?”
“你不是喜欢农场吗?姐,跟我走,我那可是别墅,什么都有。你可以种花种菜,空气食物都新鲜,你一定会喜欢。”他充满期待地看着我。
“小曾,如果儿子出国,我可没多少钱。”我说。
“姐,你要钱干吗?交伙食费还是想合伙入股?”他问得我满脸通红,真是妇人之见、小人之心啊!
“我怕……人家说闲话……”我又说。
“说啥闲话?你比我大三岁,是我姐!”
“我考虑考虑……”
其实不需要考虑,当时我就有了决定。
三个月不到,我处理好一切:房子卖了,儿子留学的事也基本办好,签证下来就可以出国。
儿子回校前一天吃饭时,问我以后的打算。
“我想去给小曾叔叔看农场。”我说。
“太好了,妈,这样我就放心了。”儿子笑嘻嘻地说,“小曾叔叔单身,人不错,你可以考虑……”
我伸手打他,脸在笑,心在跳。
七月,小曾接我去了农场——他的别墅很寒碜,我的房间却豪华:电视、空调、电脑、WIFI……
花花绿绿、热闹、土气,我好喜欢。
和小曾合伙的两个战友都带着家属,大家说好以后轮流做饭。
日子变得忙碌又清闲,播种、收获、拔草、捉虫;植物在生长,鸡鸭在欢叫,星星时隐时现……
就连下雨,也不再忧伤,那是土地的甘露啊。
我的睡眠和胃口越来越好,心情愉快,人也胖了点,脸色红润。
又到了我的生日,小曾配了一个花果篮,里面有玫瑰、绣球、狗尾巴草,还有石榴、柿子、南瓜……
他还做了个蛋糕:面粉有点实、奶油有点散,味道——很甜很甜。
那天我俩单独吃饭,我喝了些红酒,醉了。
但是,我记得我跟小曾说:“我想投资。”
他笑着问:“姐,你拿什么投资什么?”
我红着脸说:“我想拿我的后半生投资你……”
我记得他说:“姐,我会让你的投资得到丰厚的回报……”
国庆节假期结束,我和小曾领证了。
这就是市长遗孀嫁给司机的故事,你可以骂我,骂之前最好先想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