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与公主》（中）
青春是首混音的离歌
—— 6 ——
趁我还没多高志气，趁你还愿意，在一起吗？
节日过后我和二哥开始了书信往来。源头还是辣椒酱，吃完要感谢，越是熟识我觉得应该谢得更郑重些。
于是我在一节高数大课上给他传了个小纸条:
栖身东北的伪川妹子无比感恩地谢过二哥正宗的辣椒酱，望知我喜好后常年供货且多多益善。
他看过后忽然爆笑，被讲台上极力掩饰自己有一只义眼的男老师白了好几眼，过了没多久给我回书一封:
窈窕淑女的娃娃，脸皮厚到令人瞠目，二哥一定谨遵教诲。
哈哈，我乐翻了，男老师用两只眼睛一起瞪了我，我紧张地替他担心那只眼珠千万不要掉出来了。
我们之间飞鸽传书不断，他本自诩为古今中外无人能敌的苏格拉底，却被古灵精怪的我打败了，于是他封我为苏格拉顶。还画了一张笨拙的漫画:图中就一张桌子，他坐在桌子底下看书，把我摆在桌子上指天！
诙谐又满心敬佩，我很受用。二哥表面是个闷葫芦，可是话超多，他后来写信基本是论本的。每次周末他从家里回来都是好吃的和信一起奉上，我一边吃一边享受我的私人定制，笑的不亦乐乎。闺蜜调侃我说，遇上真爱就从了吧！我才惊觉我和二哥这样确实很像在恋爱，虽然我们谁也没说过“我喜欢你”。有时候没有表白的表白，让人更小心翼翼，彼此呵护，回味无穷。
十月的下旬，学校组织了一场义务献血，响应的人并不多，所以系干部都被动员去了。
来负责采血的医务人员是林场中心医院的，我在人群中默默地排着队，越是要接近排头我越感觉呼吸困难。
很意外竟然看到了二哥正在献血桌前，裸露出左臂被采血。他感受到了我目光，远远地冲我呲着小白牙，一副超级无所谓的样子。他真像个勇士。
他采完就赶过来陪我排队，很快就发现了我的紧张，就东一段西一段给我讲他们寝室的囧事，但我无心回应，因为空气中弥漫得都是鲜血的味道，我要缺氧了。
终是轮到了我，我也只能大义凛然伸出胳膊祈祷速战速决。
我知道我不是个适合献血的体质，开学体检时校医就单独留下我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左心室有一处天然豁口，你平常有没有过心悸、心闷、心肌缺血什么的症状？我满怀信心地对他说，我是个运动小将，心脏好好的呢，从没有过不适。他拿着X光片很疑惑地看来看去，又望望我不置可否地摇着头，还是叮嘱我要加倍注意心脏健康。
但我并不晓得其中玄机到底是什么，只是这献血大关莫名地让人压抑难耐。二哥以为我是怕疼，不停地找话题转移我注意力，我觉得他很烦又很可爱。
护士说，请握拳，200cc就差50cc啦！
我忽然就好奇200cc是多大剂量的血液呢，于是我一下子就看到对面桌上那个空的采血带倏地被奔腾着的红色液体流入和充盈起来。那些奔涌着的红色液体瞬间夺走了我的呼吸，我眼一黑失去了直觉。我晕血，晕得很严重。
事后醒过来才知道是二哥把我背回寝室的，护士说醒过来就好了，还特意多给我留了带红糖，叮嘱要每天都喝。知道缘由后，觉得自己好囧，我觉得二哥背我时一定累坏了，他会不会嫌弃我胖呀？可是看到他紧张关心的眼神，我又忽然心安，想着即使有天我真的病倒了也是有人护着的，真好。
我妈听说我去献血了，电话里都要跳起来了。她说，傻姑娘，你知不知道气血充足对你多重要？你一个小姑娘逞什么能献什么血！你知道你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养回来吗？
我天真地犟嘴说，科普中献血对人体无害，我是败在了晕血上。殊不知，从那以后我开始变得懒洋洋地，超级嗜睡。起床睡不醒，上课没精神，下课了就想回寝室倒头就睡。不得不承认，我献得有点冲动了。可二哥好好的，甚是不公平。
（7）
大概养了一个多月，我才觉得恢复了些元气，但期末考试也将至，我们开始收心学习。
我们寝室那时有八个姐妹，除了我和闺蜜天天疯玩之外，她们都是早起晚归专心学习的好孩子。以我起床的速度，总是踩着上课铃声负责锁门的，有时难免会叹自己堕落青春好时光。
12月中旬系里忽有传言，我们这一批新生每个系有2个名额可以提前回本部，我觉得希望不大，但大家却更加疯狂地暗自发力，都渴望成为跳过龙门的幸运锦鲤。连闺蜜都开始发愤图强起来，小毛甚至会夜里拿手电躲在洗手间里K书，而我依旧写着自己的信，画着系宣板报，偶尔和二哥一起去唱唱歌，过着清幽寡欢的日子。不争不抢，源自对小城的一种融入，爱上和留恋。
和二哥去唱歌是非常享受的，他会唱许多歌。我本以为他是驹哥迷儿，没想到他最擅长模仿的却是华仔。会唱颤音的男生真的很性感，那种散发原始魔力的气息像一块磁铁让人崇拜和沉迷。有时他还会背把吉他带我去汤旺河边清唱，我总是默默地听，痴痴地笑着，任时光就那么美好的流淌着……
当年我基本不唱，因为我只会那一首，其他的我真心模仿不来，也算笨成奇葩啦。也许那时还是有自己的小心思，就是不想让二哥看到自己短板的样子，失去他的爱慕。二哥并不介意，安心地唱给我听，每一首歌投入地像一只想要燃尽自己的蜡烛一般。但每次唱到情深他都会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那目光仿佛要把我揉进他的心里。每次我都会拌着鬼脸岔开那种期盼，像一潭打着漩涡的泉水，我怕自己跌进去就再也爬不出来了。
二哥在信里问我，娃娃，你会听我唱歌到什么时候？我回答，到八十岁吧！牙齿掉光，长满皱纹，青丝变白发，只要你还在唱，我就会一直听下去。
他哈哈大笑说，娃娃，你永远不会老的，你永远会用你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我唱歌，那场景就像20岁的关之琳在和80岁的刘德华唱K，是我一生的荣耀。
我脑补了一下那个场面，哇咔咔，可爱至极，二哥情商太高，我心忍不住飘飘然。
小城的冬天天寒地冻，雪一场接一场，周围的山林落满白雪，绿色的松枝层层叠叠透着生机，一切很美很美，雪中平安夜不期而至。
学生党真心热爱狂欢，用平凡的青春燃亮每一个平淡的日子。那天傍晚大家组织了舞会，我和闺蜜疯够了只穿着毛衫站在落雪的校门口拍了张合影，我们任那晶莹的雪花迎着金黄的灯光飞舞在我们的衣服和长发飘飘中，满脸都是小女孩沉浸在憧憬未来的浪漫中。不期而遇上大哥和二哥，他们也来凑热闹，我们四个笑着闹着，合影合得好灿烂。相册里还有一张二哥夹在我和闺蜜中间的相片，忘了细节，大概我不好意思和二哥单独照，所以才变成三个人的和谐了。照片里二哥笑出了八颗牙齿，有一颗是小虎牙，可爱极了，我想他是非常快乐的揽着我们的肩。
不过让我很意外地是他第二天圣诞节送我们的礼物，太特别了，特别到我大哭一场。那天他先送了我闺蜜一个粉色的娃娃，虽然平常他们以兄妹相称，但我还是忍不住撅噘嘴有些小小的嫉妒。大哥说老二给我准备了一份重量级礼物，特意跑遍全城还花了不少钱呢！大家都特别好奇地来围观，二哥才腼腆地献宝一样把礼物捧给我。长长的一个大盒子，非常沉，肯定不是补身体的千年老人参。开始我也忍不住好奇，但当我小心翼翼打开盒子一下子愣住了，竟然是一把有着漆黑木套的日本战！之所以那么沉，是因为整个刀体是精钢的，隐隐闪着有点怕怕的寒光，做工确实精湛无比，可是把它送给我这个女孩子，是不是太莽撞了？
二哥满心欢喜地期待着我的惊喜，可是那一刻我却立刻委屈垮掉了:为什么要送给闺蜜的是我一直渴望拥有的小女孩的礼物？为什么要给我一把冷冰冰的战刀？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力战群雄、舞刀弄剑、闯荡江湖了呢？难道我在你的视界里就那么不温柔满身男孩子气吗？写了那么多信聊了那么久，你就是这么透彻了解我的吗？我以为你是喜欢我的，难道是我自作多情了吗？
刹那间，眼泪一下就蓄满了我的大眼睛，我一转身推开所有人跑掉了。一个人在漫天大雪中疯狂地奔跑，恨不得自己立刻被这冰天雪地吞噬掉，消失掉，再也不要见到他们，再不要被大家看得像个傻瓜像个笑话一样。
自己不顾一切地跑着，心脏突然隐隐作痛起来，可是我不想停，不想停……可是突然就被人从后面死死地抱住了，怎么也挣脱不了了。
“娃娃，别跑了，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不喜欢。”二哥急切地解释着。
“放开我，我不要听！”我第一次歇斯底里地捂着耳朵呐喊着，向全世界宣泄着我的委屈。
“娃娃，不要……我不要放开！我只是觉得这个代表着日本气息，才配得上你！我喜欢你，我想保护你，想保护你一辈子！”二哥的手臂很用力很用力地环着我，像不能逃开的铜墙铁壁一样。
“可是我……我喜欢那个娃娃……”听到他坚定的表白，我还是觉得很委屈，女孩子一旦不合心意了，轻易不肯原谅。
僵持了一会，他确定我已经不会跑掉了，才轻轻扳过我还略带僵硬倔强地身体，看着我眼睛温柔地说，“傻瓜，明天给你选个最漂亮的，好吗？”
“嗯……好吧”。我弱弱地应了，刚才真的是跑得太急了，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不想再闹下去了。
他大大松了一口气，可是我的小心脏却不知为什么忽然紧了一下，疼得不能呼吸，让人禁不住皱眉。他捕捉到了，拥我入怀轻轻帮我顺了顺后背，一直在说，对不起，娃娃，别气了哈。
嗯，不想气，也不能够了，前阵子的那股倦意突然袭来，好想睡。真不知是病了，还是二哥的怀抱让人觉得像家一样安全值得托付，那一刻眼皮困的直打架。后来他背我回寝室，一路上厚厚的雪被他踩得咯吱咯吱的，真好听。
（8）
第二天二哥逃了半天课，给我买了个粉色的蒙奇奇，上面还挂着条链子，链子上有只刻着字母love的指环。我暖暖地收下，眼睛开心地弯成了小月牙。大家很默契，没有人问昨夜我到底是发什么疯，大家继续嬉笑，继续埋头于课业之间。只有二哥显得很轻松，不由自主地笑总是挂在他脸上。
那段时间真的是超多事，我们在布置元旦联欢会的那个晚自习，寝室的小七突然晕倒在教室里，我们寝室所有人加上大哥二哥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打车把她送到了林区中心医院。
坦白地说，我们这个年纪第一次遇到这样严重的突发事件。可是二哥却能临危不乱地组织好我们面对。先是让我们每个人将身上的所有零用钱凑起来，交了住院押金安排9救，然后又让我们寝室的人给小七的家人打电话取得联系，以防万一有什么不测。
大家一起等到化验报告出来时已经晚上十点了，医生说小七是得了病毒性重症感冒烧晕了，夜里需要留人多观察。二哥让我们早点做决定，病房里只让一个家属陪护，其他人趁夜还没太深早点安全回去。
小不点平日与小七最好，她说她可以留下来，但她不敢一个人怕临时有紧急情况。我说，那我也留下来，陪着你们，别怕！
二哥悄悄对我说，娃娃，我陪着你，你也不用怕。我听了，美美哒笑了。
那夜小不点陪小七在暖气十足的病房里，我和二哥在空荡而寒凉的医院大厅来回溜达，屋外气温已经降至零下40度了，答应做人家的护花使者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帮着打完热水取完药等小七烧退后已经快到夜里12点了，才裹紧羽绒服和二哥安静地挨在一起，坐在医院大厅里看电视。省电视台正上演跨年晚会，声音不大，一切安安静静地。我轻轻地靠着他觉得好满足，我想他那么能干，以后肯定是位好老公。
二哥起身很体贴地为我要了杯热水让我暖暖身体，自己默默地在一旁侧过身吸着一根烟。我默默喝着热水，从手暖到心。早就知道他会吸烟，只是二哥很少当我的面抽。我想他也许刚才也是在心里默默地替小七攥着一把冷汗的，现在一切安好，他吸一颗烟缓解一下也蛮好的。可是那烟味还是有点呛人，我忍不住偷偷捂上鼻子，尽量忍着不咳出声来。
电视里的主持人开始宣布要倒计时，准备敲响新年到来的钟声。二哥将吸烟侧过去的身体回转过来，一下子就撞见我在捂鼻子，很紧张很自责地说，“娃娃，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欢烟味，你可以早点告诉我的，我不抽多好”。
说完，他立刻走到垃圾桶那里，掐灭了只燃了一半的那根烟，回来蹲在我面前，很认真地举起右手发誓说，从此以后他会把烟给戒掉的！
天啊，我不介意的，我甚至一句话讨厌的话也没说，他却这么自发自觉地呵护我，我真的好感动，像中了奖。
这时电视主持人已经开始倒计时了，我们两个也郑重地站起来一起很认真很神圣地跟着数:10……9……8……7……6……5……4……3……2……1……新年钟声敲响了！我们激动地抱在一起，相互道新年快乐！
有那么一秒，我觉得这个时刻应该亲吻，像公主轻轻地亲吻小青蛙。可是我们谁也没有动，因为我一直都欠他一句表白，他也似乎很有耐心地在等待着。可是我心里那一道墙在阻隔着，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说服妈妈，我可不可以决定自己的幸福选择，但我决定寒假回去好好谈谈这件事，因为我似乎真的喜欢上了二哥。
后半夜我是真困了，靠着他肩膀就睡着了。等我早上醒来时，发现我是躺在塑料座椅上，枕在二哥的右腿睡了一宿，身上竟然还盖着他的羽绒服。而二哥就那么安静地坐了一宿，默默地守了我一夜，连值班护士都笑着提醒我说，你快起来吧，他不仅要冻坏了还快憋不住要去厕所了！
我脸一红立刻把温暖的大衣披在他身上，可是二哥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咧着嘴一个劲地揉他的右腿。原来我是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宿，二哥一动也没敢动地坐那，腿早就麻掉了……
我觉得这就是爱了……少年青春懵懂地呵护着他喜欢的那个女孩，没有要求任何回报，也不期盼对方是否有回应，只是像一名骑士一样默默地守护他心仪的公主，不问将来，不问因果。
纯然地爱，默默地守护
事后二哥在信里对我说，那一夜他觉得幸福至极，冷是冷了点，但能那么近距离看着我熟睡的样子他很满足。我紧张地问他，我有没有说梦话，有没有淌口水？他无比宠爱地说，没有，你甜美地像一位小公主。
二哥还说，他看过一部感人的电影，叫《中南海保镖》。那里的男主人公非常爱女主人公，但女主角已是他人的妻子，他就默默地选择留在她身边保护她。可是电影的结局是，那个深情地保镖为了救他心目中的公主，选择在子弹飞来时迅速地挡在了女主角的前面，用生命捍卫了他的爱人。二哥说，娃娃，不管你喜不喜欢我，请让我就这样陪在你身边，保护你好吗？
好的呀，我默默地在心里答了一百遍，一千遍，可是信里依然之字未表。
青春的爱恋与每个人都是认真而神圣的，如果说了喜欢就要爱到永远，我就想和那个男孩一直牵手到白头。
可是，如果我说服不了我妈妈，那一切都是空谈。我的不能开口像一块大石头一样重重地压在心头，在每个夜深人静时都会独自翻滚独自煎熬着。
二哥每天依然心意坚定地陪伴着我，等待着我的坚定。他说他在闺蜜那里早就知道了那个原因，他可以和我一起努力。我无言以对，默默地点头，心里冒出无数句对不起。
那种不能立即回应的愧疚时刻萦绕在心头，让我有一天削苹果时不小心走了神，水果刀一下子插在了手指上，血流如注，痛彻心扉。闺蜜尖叫着给二哥打电话，立刻把我送去了医院。后来二哥知道了我因为这个原因而受伤，他很郑重地说，娃娃，你只需要享受我的喜欢就好，不需要你承诺什么，真的。
再以后他有机会就带我去玩，去小城的湖心岛冰上乐园玩耍，我们一遍遍从长长地大冰道上一起滑行，夜里我们唱着歌尖叫着快乐无比，即使第二天两个人的耳朵都肿得火热直脱皮；我们一起去汤旺河边散步滑冰，一起调皮地跑去河对面的寺庙里拜访老和尚，一起坐在堤坝上唱歌看星星，反正都是美好而疯狂的。
看星星那次，我们本来一起唱着歌，二哥故意跑了一下调把我拐老远，我嗔怪地直捶他的胸，一下被他抓住了双手揽入怀中，空气刹那间就在我们之间冻结。我紧闭着双眼不敢有任何动作，无比担心要失去我的初吻，又无比期待有人可以替我决定我们的命运。
可是二哥并没有强迫我什么，他努力平稳着气息压抑着某种原始的冲动对我说，娃娃别紧张，你若不允许，我是不会做什么的。二哥说那句话时节奏很缓慢，呼吸中带着很明显的克制。我知道他很珍惜很珍惜这段情感，很珍惜很珍惜那个按兵不动的我。
后来他揽着我的肩让我和他一起躺在堤坝上仰望星空，说能这样和我躺着就算很亲密很幸福了。
小城冬夜里的星星超级清晰闪亮，但又透着无尽寒凉，美好难忘地将那一幕永远印记在了我的心上。
让我以后听到那首《情一动，心就痛》，瞬间就会泪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