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村里的最后一个房客

2017-11-26  本文已影响25人  花钿说
再见,北京。

阳光从没有一丝裂缝一点小洞的窗玻璃外面窜了进来,几乎窜到了我扔在床头边的破的不能再破的书上,“百年孤独”四个字在太阳的照射下,十分刺目。

那时我穿着棉衣棉裤盖着棉被,浑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只将两双眼睛留了出来,因为我想的是,眼睛没有毛孔,不会让我感到寒冷。

但我低估了眼睛的敏感。我操纵着它,环顾了一番这间不足15平的出租屋,依然看不到光,看不到水、看不到空气、甚至看不到自己。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阴冷渗入了我的灵魂。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瑟瑟地把眼睛也埋进了厚厚的被子里……

我的世界彻底黑了下来。

在那深不见底的黑暗里,我想起了自己的梦想,它扇着一对发光的令人炫目的翅膀,对我说,你退缩了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又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使劲翻了个身,试图摆脱自己的心慌,被窝里那个扇动着翅膀的天使,被我突如其来的翻身吓跑了,无影无踪。

六年前,我怀揣着500块钱,从一个叫做桃花谷的偏远山村里来到北京。那时候,也是寒冬,我裹着阿妈亲手缝制的粗布棉袄,丝毫不觉得冷。因为比起北京,我出生的地方,更寒冷。

别看桃花谷听起来像个世外桃源,那里其实是一个十分偏远的小山村,桃花没有,桃树更没有,只有光秃秃的山坡和寥寥数几的农家,一到冬天,大山里有一种透彻心底的悲凉。那里没有路,更没有暖气,冬天唯一的取暖方式就是烧木炭烤火。夏天还好过点,一到冬天,孩子们的手上都长满了冻疮,但还得冒着风雪去砍柴。一句话,实在苦。

我上完了初中便就缀学了,在家帮父母干点农活,卖点菜,挣点小钱,供养弟弟妹妹继续读书。我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挣到很多的钱,让阿爸阿妈以及弟弟妹妹们能摆脱贫困,过上好日子。我很喜欢看书,只有看书的时候,我才能知道自己是谁,我也很喜欢写东西,没有什么文采,写的都是一些对于生活的感悟,可我还是梦想着自己有一天出一本书。我觉得我就像路遥笔下的孙少平,虽贫穷,但志高。

阿东是我来北京见到的第一个人,他也是我们桃花谷出去的人,听说北京挣钱多,所以我跟随他来了,所谓的挣钱就是在工地里搬砖,干苦力,我们这些农村孩子,最不缺的就是力气。

我很高兴自己终于有钱挣了,六年前那会每天只有30块钱,后来慢慢地涨到了50块钱,到现在我每天可以挣到100块钱,每个月最多的时候可以拿3000多,扣除租房和吃饭,剩余的钱,我都寄回了老家。

很多人说农民工工资很高,其实不是,农民工是一个靠体力吃饭的工作,工作时间越长,干的活越危险,拿的越高,有时候我甚至一干就是15个小时,全身酸痛到不能走路,但我得坚持下去,因为我是全家人的指望。更何况,有一份工作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说到我现在住的地方,这是北京五环外的一个自建房,整栋楼里,住了500多户人,大多都是跟我一样从外地来的贫苦人,每个月房租只有400-500元,虽然很挤,很脏,很乱。但是至少有个安身之所,我想住在这里的人,都是满足而感恩的。

直到11月18日大兴那场大火发生之后,我们安定的生活就彻底改变了。

第二天,我们的水、电、暖气、彻底断了。

第三天,房东开始赶我们走。

第四天,很多人到处找房,但伴随而来的是房租飞涨。

第五天,最底层的人,最贫穷的人,租不起房子的人,开始买了火车票,准备回家。他们的梦想破灭了。

第六天,我的邻居刘生,走了,走的时候,他敲了敲我的门,给我一个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一句话,我撑不下去了,要回老家了,再见,你多保重。

第七天,整层楼的邻居都走了。

第八天,我成了村子里的最后一个房客。

我不知道何去何从,只能自己缩进被窝里,在黑暗中寻找答案。

有人问我,恨北京吗?我摇了摇头。我不恨北京,但我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能力去迎接飞涨的房租,恨自己为什么又聋又哑,恨自己不能挣到更多的钱。

看着自己省吃俭从二手市场买来的一柜子破书,我恨不得一把火烧了它。

生存与梦想,无法共存。

我很感激阿东带我来到北京,也感激收留我的包工头,我也很感激我的房东蔡阿姨,让我这个又聋又哑的人,在北京苟活了六年。

我爱北京,爱它的包容,爱它的慷慨,也爱它的温暖。即使它赶我走。

想到此处,我终于把自己从黑暗的被子里放了出来,抬起头,看到了玻璃窗外依然耀眼的阳光。

我从被窝里爬起来,来到窗边,打开窗户,企图邀请太阳来我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小屋里坐坐,“啊喷——”一股凛冽的冷风袭来,让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喷嚏。

看着窗外空无一人、破败不堪的景象,我知道,我该走了……


花钿说:一个有思想的野生吃货,偶尔文艺,多数逗比。喜欢一切正能量的人和事。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