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重生
随之而来的疼痛暂时麻痹了他的身躯,但他并未像个新手那样昏厥过去,而是用坚强的意志力抵御着刺骨的疼痛,压下颤抖的心中冒出的恐惧,出于对危机的本能,高地猛兽战士的感官运转到了顶点。他闻见泥地上青草的气味、一股股血雾浓重的腥臭,他镇定下来,看见自己整个覆盖犀甲的右肩和右臂掉在离自己几步远的地上,右手中还紧握着破碎的精钢弯刀。他受过生命之水的祝福,即使受到普通部落族人会立即死亡的致命伤,他的心脏却还在跳动着。随着心跳,右半身滋滋地冒出鲜血,染红了一大片草地。
我就这样结束了,他想,并且感到刚才还热血沸腾的身躯很快冷却下来,周围的气温仿佛霎时降至冰点,让他的牙齿不停打颤。他努力往前方望去,看见他带领的野人和下等部落战士还在往前冲锋,他们怒吼着,勇敢地奋力战斗。他们想要突围,想要卡厄尔许诺的生命之水,想要在高地猛兽部落有一席之地,可是前方有个白袍的男人挡住了去路。
那是黄金王都的守城祭司,一个留着黑色络腮胡的男人,他是从城墙上飞下来的吗?他只是孤身一人,却挡住了野人勇猛的冲锋。他的脸上微笑着,似乎很轻松,杀人时一点也没有残忍的表情,就像在农田里收割麦子。他手握的长剑发出蓝色的闪光,那一定是一把用古咒法力驱使的长剑,因为它切开勇敢战士的皮甲和铁盾如同划开纤薄的树叶,精钢的武器只要碰到它即如同瓦解般支离破碎,切开肌肉强健的躯体如同砍瓜切菜。
如此可怕的祭司,如此可怕的古语咒法。冲锋队长意识恍惚起来,忘记了躯体的麻木和冰凉,想起了许多年前在金顶神庙那场惊心动魄的杀戮。即使是叛逆的圣女琳达,即使她也精通古语箴言,能驱使魔咒火焰战斗,但在一个盲眼的白袍女祭司面前似乎也不堪一击,立即束手就擒。听说索克还只是个下等祭司。事实上他和许多卡厄尔的手下一样,一直很佩服维达,黑水族的人甚至把他的事迹编成民谣咏唱,一直流传到盆地中央。虽然维达不知用何种手段杀死了两个黄金守护者,听说他拥有了狼族和狼泉中的魔神之力,但面对白袍祭司的话,即使是他,高地猛兽曾经最强大的战士,应该也会因恐惧而颤栗吧。
结束了,死心吧,事实就是如此无聊,这个世界始终只是遵循一种法则运行罢了。我们的方式行不通,卡厄尔撤走了,我的生命旅程终结于此,组成生命的物质会留在这片肥沃土地,渗入地下,也许经过万年又回到神木的身边,而黄金王都统治的盆地之国仍将继续。
“握紧刀,站起身,到我身边来!”
“啊,多么动听的声音!”他想。话语从耳蜗传入脑海,心中就被点燃了一片光芒。白色的光里有数不清的人在飘荡,他们对着他笑,表情欢欣鼓舞。有些脸他认识,那是祖先、亲人、朋友、弟兄,更多的脸他不认识,那是外族的人,甚至是盆地外的洞穴野人。力量,电光火石般喷涌,破碎的身躯自动站了起来,高大的身体轻得如同悬浮。
他动动重伤的脖子,看见灰狼族的四个战士就在近前。他能看见了,这几个人其实也在悬浮,围绕在红发男孩身边,他也是。他看见自己的右肩和右臂也漂浮起来,那右手仍然紧握着半截弯刀,他能感受到强壮的右臂,能继续战斗。他眨了眨眼睛,不能相信空气中漂浮着数不清的丝线,绿色的,发出微光,甚至比发丝更纤细,它们若隐若现着,连接着那四个战士的身躯和四肢,连接着他、他悬在空气中的右肩、右臂。绿色的丝线如蛛网般,全部来自红发男孩的腹腔。只一不留神,它们又都消失在视野中。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看见,还是在臆想。
冲锋队长的战斗又能继续了,右肩和右臂已经回到他的右半身,伤口正在愈合。可是一切如梦似幻,他的心中没有恐惧,没有悲伤,没有喜悦,没有波澜起伏,没有实感。蓝色闪光的长剑劈向他,他就举起自己的半截弯刀格挡,对方的力量并不大,自己的武器也并未碎裂。对面的白袍祭司一边战斗,一边口中念念有词,闪电、地下冒出的毒荆棘、风沙和冰雹,一切古咒在他们身上没有任何作用,没有任何威胁。他的心中不存在一丝一毫的惊讶,好像自己和眼前的世界停止了互动、脱离了关系,他身周现在发生的一切根本无所谓。红发男孩凌厉的长矛不断从他们身后刺出,矛头的白光笼罩着白袍祭司,逼得他不再微笑,也无法再挡住剩下的十几个野人冲出包围圈,往卡厄尔撤退的方向飞奔而去。他们六人殿后,也往西面的隘口且战且退,不慌不忙地对付白袍祭司和上千的战士。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已经移到西边,斜阳刺眼的光线直射白袍祭司和中央部落战士的脸,他们只能眯起眼睛,吃力地盯着这六个令人惧怕的身影,许多战士早就没有了战意,甚至磐石巨人们不知何时已经脱离了战场。所有人已经身处隘口,两侧的陡坡有着奇特的页岩纹理,凸出的岩石就像天然形成的台阶。它们通往陡坡的高处,那里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洞窟,就像漆黑的眼和张开的口,用诡异的表情望着下面。有些洞窟口还插着削成尖刺状的动物骨头,骨头的色泽已经灰暗,证明在很久以前,这些地方曾有人和兽在活动,洞窟正是它们的居所。
冲锋队长听过荒原上游荡者的传说,这些不属于任何部落的人传言,这些洞窟里有时还会探出人和巨兽的头颅,没有了血肉,只剩下骨骼的事物。它们的体形奇特,是来自地底的饥饿使者,从遥远的深处爬出来咬人。不过他的心里很平静,他看见白袍祭司的脸上不但没有笑容,还多了汗水和血污,他黑色的络腮胡也不像中午时那么整齐漂亮。他们六个人一直挡在白袍祭司面前,他们背朝阳光,太阳在他们身后,站在了他们的阵营。祭司眯着眼睛,表情在刺眼的光线里显得有些痛苦。
冲锋队长感到身后有一阵冷风吹来,黑色的风,充满着死亡的气息,朝着他面前的敌人而去。不,不是风,而是一场狂暴的黑色箭雨,它从半空中往下压迫而来,许多中央部落的战士蜷缩着伏在地上,许多人争相往回逃命,推搡、踩踏、惊叫,刷刷刷的破空声。黑色的箭雨过后,无数穿着银色精钢铠甲,手持长戟的士兵从他们身后冲出来,这些人不如高地猛兽体魄强壮,但行动异常迅捷,他们似乎有满腔的愤恨,怒吼着冲向平原白马和黄金森林剩下的战士。银色的铠甲组成一条银川,汹涌的银涛迅猛地冲刷着隘口,惊恐的叫声逐渐沉寂下来,少数逃亡者的步伐逐渐远去。片顷,三个倒戈的中央部落已经不见踪影。
“基利兄弟,你跟了我那么多年,即使人们说我卡厄尔狡诈,但我何时让自己的弟兄白白去送死?”冲锋队长身后传来卡厄尔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