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良的夏天
阿良最喜欢夏天,最不喜欢冬天。
炎热可以忍受的住,但是寒冷却是透人心扉,他在这个小城里生活很多年,每一条街道上的四季他都知道,也不全凭着两旁的环卫树的落叶青黄来判断,还有席卷而来的风和味道。
阿良的夏天就像是一场安宁恬静的梦,在这个小城里,阿良不用看日历上的夏至到底至了没,每天放学或者午休,偶尔的静下来或者跑着,就那么一瞬间,也许是很长的时间,听到某棵树传来了蝉鸣,阿良就知道,他的夏天来了。
夏天配着冰镇饮料和西瓜再合适不过,而且还有暑假助兴,阿良的爸妈早早的就离开家,他也不知道他们终日在忙着什么,但他们离开后,阿良就成为家里面唯一的主人了。
他把西瓜饮料放在自己的四周,像是弄了一个奇怪的仪式,然后舒服的躺在地上,感受着瓷砖的冰凉。
阿良的夏天是那么慵懒,一切看起来都可有可无般的进程缓慢,也许是阿良按下了慢放键,阿良的夏天唯一活泼的就是蝉鸣,还有他那颗心了。
阿良喜欢夏天,他被它迷住过,就在前几年的夏天,父母离开家们的时候,他记得清楚,自己的爸爸把皮鞋穿上,对着镜子整理衣冠仪表,然后看了一眼窗外明媚的不真实的阳光,说,要不这周末去鞍山吧。
那天的蝉鸣叫个不停,夏天特有的气味弥漫开来,阿良于是就开始期待周末了。门关上的时候,阿良也看向了父亲刚才看向的窗外,他试图追寻父亲刚才的目光,揣测他究竟看到了什么才有了周末去鞍山的想法。
但他什么也没看到,只听到蝉拼命的鸣叫,像是要把这个夏天叫死,还有那像是相册编辑选项里最高锐度的树反射着火辣辣的太阳,绿的晃眼,他一不小心就看入了神。
阿良的夏天是最容易走神的季节。
就算教室里的吊扇吱呀呀的转,讲台上穿着短袖的老师头顶冒汗的讲,窗外蝉鸣不停的叫,如此嘈杂的让人燥热的课堂,别人都在拿书扇风的课堂,阿良就能用手衬着头,发呆一整堂课。
鞍山是小城里唯一的山,挺高的,阿良了解鞍山,山里面有野果子和一大片森林,山脚下有一条不湍急的河流,有小孩子脱光了衣服在里面玩水,父亲以前带他路过鞍山脚下的时候他看到过,但是没能下河,他觉得这是一个遗憾,尽管那时天真的很炎热,远处都被热浪弯曲,父亲穿着的白衬衫已经湿透了。
他倒是不记得那天究竟要去干嘛了,为何会路过鞍山脚下,阿良的夏天就是如此,有些记忆恍惚,就像是热浪一样摇摆,炎热又懒散,缓慢又虚幻。
鞍山的山顶有一个凉亭,凉亭由四根大柱子支撑,每一根柱子上都刻满了“某某到此一游”,宣告者这根柱子是一个无声的见证者,阿良也刻上过,在第二根柱子的最底下,防止被后来人划掉重新刻上自己的。
后来周末的时候,阿良的爸爸忘记了要去鞍山这件事,他要去跟一个客户谈生意,特意选在了周末,去一个茶楼,有空调有茶饮,躲避炎炎夏日。
所以家里又只剩下阿良一个了。倒是和现在一样,阿良在心里想着,吃了一大口西瓜,冰凉的瓜肉顺着食道下去,把整个人都降下去几度,所以阿良感觉自己清醒了一些,开始觉得蝉鸣变得刺耳,当然,随着夏天的温度重新把阿良包围,他又回到了夏天里,一切如蜗牛般缓缓进行的季节。
所以那天阿良决定一个人去鞍山,他从柜子里翻出自己很久没用的背包,白色的,是过生日时父亲送给自己的,但是一直没有机会用,他很久没去要背背包的地方了。
背包里阿良装了一瓶水和一个面包,鞍山不远,但是阿良觉得很远,远到是小时候才去过一次。
到街上的时候,行人很少,有几个打着伞的姑娘走着,蝉鸣还有,不间断的像是夏天专属循环播放的背景音乐。
鞍山在小城以北的地方,那里是郊区,路上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草地,鞍山就在草地的最里面,那是小城里唯一一座高山。
鞍山有很多人去爬,但没人在炎热的夏天,而且是正午时分去爬,所以阿良感觉一路上很安静,什么是安静呢,阿良认为没人的地方就是安静的地方。
阿良的夏天有很多个,大多数是平淡无奇的日常,终日与蝉鸣冰镇西瓜为伍,但也有例外,就比如鞍山这一次的夏天,阿良遇到了一个人。
是在鞍山遇到的,她和阿良一样在正午去鞍山,到了山顶的时候没有水了,阿良把自己的水分给了她一半。
鞍山的山顶在夏天的时候是最热的,周围没有树,但是你可以在山顶看到鞍山的树林,一片片的,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凉快。
好在鞍山的山顶有一个凉亭,阿良和她一起坐在凉亭看风景。
阿良和她很快就聊到一块,无话不说,就像是相识了很久的老友一样,在阿良的夏天里变得安宁。
她跟阿良说了鞍山的历史,这座山头就像是小城的标志,小城还没有的时候,鞍山就有了,小城没有的时候,鞍山还在。
阿良听得入迷,他觉得她比老师讲课更有吸引力。
她说鞍山脚下的河已经不能洗澡了,她小时候洗过,脱得精光跳进冰凉的水里,水很清澈,而且美丽。
阿良想了一下她脱的精光的样子,不自然的咳嗽一下,从白色的背包里拿出面包。
你得分我一半。她说,我给你讲了那么多东西,要半个面包作为报酬。
于是阿良给她半个面包,他还看见一只蝉从一棵树飞到另一个树上。
来吧。她从手里拿出一把小刀,咱们把名字刻在柱子上,证明咱们两个来过这儿。
阿良选了第二根柱子的最底下,她也选择了那里,阿良刻下自己的名字,很热,有汗滴进了眼睛里,他擦了一下,手臂上更多的汗进了眼睛里。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阿良闭着眼睛问。
对了,她叫什么名字啊?阿良把西瓜耔吐进垃圾桶,问自己。
那次去鞍山应该是很早以前的一个夏天了,阿良又咬了一口西瓜,还是没有想起来。
阿良的夏天迷迷糊糊。
他从奇怪的仪式中坐起来,恰好此时门开了,阿良的父亲和母亲进门,带着外面酷暑的热气。
阿良,我们去横河玩水去吗?爸爸开车去。妈妈把包放下,问。
你怎么又把饮料西瓜摆在地上了。爸爸问。
不去,我要出门。阿良去了自己的房间,把白色背包拿了出来,想了一下,装了一瓶水和一个面包。他和那个夏天一样,也听见了蝉鸣。
去哪里啊。妈妈喝完一口水,看来外面真的很热。
你背背包干嘛?爸爸问,也给我倒一杯水。
缓慢而又虚幻,阿良的夏天就是这样,不是父母的夏天。
鞍山。阿良把门关上,冲了出去。
外面很热,阿良已经开始冒汗了,但他有些期待,他也说不明白。
鞍山在小城以北,那是郊区,阿良知道,他在以前的夏天去过。
依旧没人在正午去鞍山,鞍山脚下的河也不能戏水了。
阿良不去管那些,他一个劲的爬鞍山,蝉鸣声不绝于耳,汗水就像是雨水一样,白色的背包被打湿了,阿良很口渴,他把水拿出来,扭的时候想了一下,还是把水放进了背包里。
阿良的夏天是犹豫不决。
凉亭还在,阿良觉得自己又想到一句妙语,小城还没有的时候,鞍山就有了,小城没有的时候,鞍山还在,凉亭也在,所有写在凉亭柱子上的名字还在,是记忆和回忆在,是夏天还在。
鞍山山顶只有阿良一个,略显得空空荡荡,然而太阳却是火辣辣的。
蝉鸣声和那个夏天一样,阿良的夏天大同小异。
他迅速的找到第二根柱子的最底下,那上面写着阿良到此一游,却怎么也看不出来有第二个名字存在的痕迹。
阿良的夏天迷迷糊糊,记忆虚幻错乱,他觉得夏天就像是迷魂药,一切昏昏沉沉的让人沉醉后忘记。
她没有名字,阿良还没有想出来她应该叫什么名字,毕竟幻想一个人要比幻想一个人名复杂的多。
也许是自己把夏天拟人化了,也许那是夏天化作人和自己谈话。阿良想。
于是他把夏天刻在了自己的名字下面,在第二根柱子的最底下。
他把水和面包放在柱子下面,也许会被口渴的夏天喝掉吃掉。
然后下山,也许他会和父母去横河,也许不会,也许会继续躺在地上吃西瓜,也许还有蝉鸣,也许这个夏天还很长。
阿良的夏天于平静中开始,或许中间有过波折跌宕,但终究还是归于平静。阿良的夏天就是这样,一直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