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怎样练成的(21)
有人一辈子也经历不完杜立明吐出来的苦辣酸甜,赵万里跟着杜立明跑了三趟厕所,三这个数字让他认为做到仁至义尽了,他推脱有事跑去财务室找女人讲笑话醒酒去了。杜立明用凉水冲了个头,酒醒了一大半,李维回到宿舍大骂他醉的不是时候,让赵万里白吃白喝了一顿,杜立明趁着醉酒的余勇反驳说:“多亏人家赵师傅,我是看透了,你们都靠不住——只能说我命苦,我命苦!”
李维见他还没完全醒酒,无奈地摇头笑着说:“要说命苦,你们比我好多了——”他想说克明立明和女孩分在了一个单位,马文成和苏立军见习不久就被调到股室上班,只有他一人还在车间见习,可他不习惯诉苦,尤其当真女孩的面。“——最近我开始信命了,我发现,最发迹的和最落魄的人最不信命,发迹的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上帝是多余的,落魄的认为自己一无是处,上帝是无辜的,而只有像我们这些活在夹缝中的人才最信命,愿意相信有个上帝可以依赖可以寄托——我刚学了一手,用扑克牌算命。”
王克明不让他算,他信命,也就怕算命,如果命运多舛,他将背负很大的心理负重,而自己又没能力改变命运的安排那多可悲,如同讲轮回的人恰恰是最怕死的人,因为怕死后不能复生,所以才虚妄个轮回出来。但他嘴上却说:“我不信,我以后可不想让几张扑克牌控制一生。”
刘动试探着问:“到底准不准呀?”
李维含冤的表情说:“绝对准!——”又嬉笑着:“算桃花运最准了——苏立军这次回家相亲就是我算出来的——一看你和我一样信命,诚心则灵验,——”
立明嘲笑着说:“成心捣乱,我去赵师傅宿舍睡觉了,下午记得去团委定节目。”说完摇摇晃晃出门。
李美静说:“我不算,因为我信命。”其实她的内心决不信命,她自信,她的支配能力是超越上帝的。以前她算命无非是验证她的自信,但多次爱情上自信的挫败,她渐渐变得胆怯和妥协,只好寄希望于命运,归罪于命运,如果人类真能主宰自己,他绝不会创造个上帝!
刘动说:“既然命运已经是确定好的,我们这么努力岂不是白费力气,看来你算得不会准,我们要午休了,下午咱们把节目的事定下来。”王克明倒在床上,李维送女孩出门,把手里的扑克牌倒来倒去难为情地说:“谢谢你中午请客。”刘动说:“一看你就喝多了,人一喝多就翻来覆去老说一句话,你再谢我我就觉得假了。”刘动避开了李维含情脉脉的眼神,她不想让彼此的误会加深。
李维午休起来后不见了其余四个人,桌上放着一张字条,写的是他们四个人去机关团委了。他闲着无聊,躺在杜立明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把枕头去掉还是睡不着,感觉头下面还是硬硬的东西,揭开褥子发现一本书,书的中间夹着两封信,偷偷打开后竟然是写给李美静的情书,从时间上看是工作以后写的,幸亏杜立明一直没敢交给李美静,他可以延续做他的美梦,李美静也不至于做噩梦,可怜杜立明如此痴情,从今天吃饭李美静打克明的手他完全可以断定,他们俩彼此暗恋对方,只不过那层纸还没有捅破,可恨的那层纸,害了多少有情人,隔着的那张纸大概就是道德了,而对于像克明这个更羞涩的男孩来说,他的纸比别人的厚,是牛皮纸做的,更难捅破,克明要借助他的外力,这个忙他是帮定了。可怜的王克明,杜立明祝福他和刘动联姻,李维祈愿他和李美静结缘,只有他自己不知道他已经有了两桩美满的婚姻。
团委书记高福祥最近又为调动工作的事情找了几次叶齐民,可叶齐民这次给出了新的理由:继任的团委书记人选没有定下来。高福祥调动工作的事情只能再拖上一段时间。“人员一旦定下来,我保证你做党办主任,梁主任我会活动他去局里宣传部,年前局里就来考察他。”高福祥听到叶齐民给他的这些承诺,既心存感激又不敢太过奢望,毕竟叶齐民给他的承诺老是没有期限,但叶齐民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会答应的,站上原来的人事室主任就是叶齐民通过关系调到局里当了人事处副处长了吗,安全室主任不是也调到局运输处当处长了吗,每次和叶齐民谈完话,高福祥总隐隐觉得这个期限越来越近了。也许年前就能当上党办主任了,从叶齐民的办公室出来,他兴奋得有些无处宣泄,原想托人喊几个团支部书记来办公室商谈十一活动的安排,都是老生常谈了人家未必愿意听,他忽然想到了四个大学生,只有这些受过高等教育却还在社会底层,有理想还行不成思想,有野心却仍虚心的小青年才肯花时间花精力有请必来甚至不请自来的听他教诲。也许机关坐久了,高福祥说的话都像是用皮筋拴着,温吞粘滞,一点也不爽利,仿佛万一说错了,即便听到对方耳朵里也能拽回来一样。“节目的事——你们也要——抓紧,现在站上——青年人——不多了,今年你们是——主角——”又压低了嗓子,加快了语速。“——给咱们团委争口气,不然团委就该倒闭了,我们大家都要做回到少先队员了。”这句话让窒息的房间爆发出了笑声,高福祥立刻紧张地“嘘”了一声,“叶书记在办公室,别给他听到了——他好像出来了——”听见团委的房门正在打开,高福祥突然提高嗓音“——叶书记可是局里有名的幽默家。”
叶齐民推开团委办公室的门,还没进来就说:“谁在背后夸我,怪不得我在办公室坐的不安稳,好像有人在屁股下面纵火,呵呵——哟!这么多人,小高怎么不早给我汇报,当领导不仅嘴巴要好,耳朵也要好,坏话可以不听,但夸我的话我一定要听到。”众人惊惶地起身,来不及周密地笑,只机械地回应着。叶齐民最为自恃的是他的幽默,面对陌生的女人,他会严肃的幽默,证实自己还算个正人君子,面对熟悉的女人,他又活泼的幽默,暗示性格中的不安分和不老实。要是机关开会,各色人等满怀期待地前来,那他的幽默变化百出,百无禁忌,既严肃又活泼。好在机关里上班的女人和他都熟悉,他更加的得心应手。他了解达尔文的进化学说,可他从不去适者生存地适应环境,他常说环境是由权力改变的,他有的是权力,权杖在他手上花样繁多地如同杂耍,这就是他所谓的“权力生态学”。他要所有人在他的权力生态圈里适应他。也许他以前并不坏,他曾自我解嘲地说:“地位爬高了,人也就变得肮脏了,好像滋养植物的土粒到了空中也成了大家讨厌的灰尘。”没有人不相信,有了这些话,他减轻了道德的负担,敢于自行揭露,让大家误以为他做事光明磊落,正是他这些大实话,打动了不少人,况且他在任车站站长其间确实不坏,而且是响当当的好官。他是南安局顺应中央“干部队伍年轻化”思潮的第一人,曾远见卓识地提拔了几乎所有的知识分子,并在局内传为佳话,知识分子历来就是天底下最脆弱最牢骚最懂得感恩的人,这些人当官后当然最听他的话最愿意传颂他的事迹最死心塌地跟随他,叶齐民的名望自然有口皆碑。
他还乐于造自己的谣言,他隔三差五地对周围人说:“难得和你们在一起工作,我很快要去局里工作了。”坊间早有传闻他要调局里当常务副局长或局党委书记,害得方圆几十里的想上进的下级纷纷依附于他,如果连这点政治眼光也没有,那分明是瞎子,这些人希望他一人得道后能带他们一同上天,一时间这些人把他捧上了天,可一次列车相撞的恶性事故让他的天塌了下来,幸亏上头有他的保护伞,也成了他的降落伞,站长是当不成了,有党委书记职位的软着陆,保全了他的自尊和人格,政治上没修炼得道却逍遥成仙了,在党委书记的位子上他达观了许多,失去权力让他魅力大减,他觉得他需要重新赢得尊重,艺术是最有效的捷径。他动不动临摹《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认为欧体比柳体和颜体圆滑,练了两个月,发觉性格像欧体没了棱角,半途而废后又改绘画,他有足够的时间练工笔画,后来听一位大师说工笔画会消磨他男人的雄性,脂粉气太浓,他尚且年轻,依然抱有政治野心,所以字画注定练不好,也练不到头。
权力是玩笑的放大镜,叶齐民一个小小的幽默也会引起哄堂大笑,他用每个人的名字、身材、长相、恋爱制造笑料,克明没想到自己原来有这么多有趣的地方,善意的取笑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佐料,对领导者而言,可以增订达观,校补风趣,时不时训练一下激情,健全乐观主义的人生态度。高福祥内心鄙夷叶齐民,想当初给他引荐杜立明时他极不高兴,今天因为有两个漂亮的女孩,叶齐民嗅觉灵敏地主动前来,不过高福祥也投其所好说:“两个女孩的节目将来一定好看。”叶齐民说:“人已够好看了,还要奢侈地看节目,福不可重受,福不可重受——”转头问:“——小高,他们四个节目都定好了?哦,小杜和小王都是诗朗诵——小王的节目应该是马站长安排的吧,我昨天早上老远看见他拍着你的肩膀,一定是交代节目的事情——”克明怯怯地说节目是他自己定的。叶齐民脸上掠过不被察觉的尴尬和不快。“——小李是独唱,小刘是舞蹈——跳的是民族舞,会不会交谊舞?不太会——”高福祥插话说叶书记是交谊舞王。“——那就要抓紧学——”杜立明插话说两个女孩都可以拜叶书记为老师。“——单位好多夫妻都是跳交谊舞结婚的,当然——离婚的更多。”又引来一阵大笑。杜立明因为常去机关,和叶齐民高福祥已经很熟悉,谈话中间他不断地在穿针引线,气氛也不断地被推向高潮,难得叶齐民两次夸奖杜立明“性格好,有优势”,不是性格决定命运吗?那就是夸他将来的命运一定顺风顺水,叶齐民算来的命肯定比李维的要准得多,在他看来,叶齐民就是他的上帝。
叶齐民认为今天兴致而来,是兴尽该返的时候了,以后的日子不是还长着呢吗,正好高福祥办公室的电话铃响起,叶齐民站起身和几个人告辞,几个人也顺势一起离开,高福这耳朵听“再见”,那只耳朵听话筒里说“你好”,互相抵消了什么也没听见,又对着话筒喊“再见”,对几个人说“你好”,见他乱用文明礼貌用语,几个人更不敢久留。走到一楼,听见了赵万里的浪笑声,他从财务室的女人堆里逃了出来,后面追出来两个女人挥着拳头,看见四个人,他红着脸说:“今天真是抱歉,午休时我给立明说过了,改天一定坐东。”克明想赵万里现在兴奋得找不着东南西北了,怎么能知道坐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