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的云
一切的云都有来处,却望不见归途;
所有的鸟都不是孤鸟,却可以独自飞翔。
——苏言
图片源自拍摄“阿笑,过年还回来吗?”俞见向前小跑追着刚启动的班车,叫阿笑的少年探出头,“大剑,别送啦,不回来啦。”班车转弯鸣了鸣笛,阿笑将头缩了回去,俞见望着消失不见的班车皱了皱眉低下头往回家赶。
第一章 云起
蝉鸣得很厉害,村庄环拥着一股热气,又燥又闷。几栋平房挨得很近,一栋升起了炊烟,起灶炊饭的简陋厨房里有两个年轻妇女正在忙前忙后。
“阿芝,你娃给起的名字好啊。”一个正炒着菜的妇女翻了翻锅铲,偏了偏头望向身旁的妇女。
“是呀,名儿是他爸给起的,为了图个孝顺。”叫阿芝的妇女停下了切菜的活,抬头接道。
“我这娃名是他爸瞎起的,也没啥意义。”炒菜的妇女说。
“这起名咱也不懂,男人管着就好了。”切菜的妇女说。
“兴得理那么多哩,咱们还是炒几个好菜,给俩娃庆个生。”炒菜的妇女说。
俞家客厅。在饭桌上,两对年轻夫妇围坐在一起,妇人怀里都捧着个娃娃,从窗户远远望去显得其乐融融,一派天伦之乐的景象,其实是两家人为着同天出生的孩子庆生。孩子一个叫俞见,一个叫方孝。
俞见和方孝从出生开始就是朋友,俞见比方孝早出生几个小时,所以成了哥哥。
自打记事起,方孝就跑俞见家里去看电视。那时候有电视可是件很稀奇的事情,俞见的爸爸在外面有一份好工作,每隔几个月就会带点新玩意儿回来,俞见可以说是过得比方孝舒坦的多。
图片源自拍摄在小学的时候,当时有几个高年级的学生比较调皮,独霸一方,大家称之为“小霸王”,小霸王也有很多羽翼遍布各班,在方孝的班里就有一个,叫柳毅。而方孝长的瘦弱,人也长得老实巴交的,于是很“幸运”地成了这个小霸王的欺凌对象。某天下午,方孝只是因为不小心把柳毅的笔撞翻在了地上,为此还特意道歉了,可是柳毅没有就此罢休,招来了当时的一个小霸王大哥柳北。柳北就把方孝的头摁在桌子上,方孝当时吓坏了,哭了起来。
碰巧俞见从教室门口进来,“你干什么!”见状就快步上前,将柳北一把扯开,俞见长得比一般同龄人壮实,而且还练过一点防身功夫,柳北没有继续闹下去便班师回朝,还不忘恶狠狠地瞟了俞见一眼。俞见安慰了方孝,还说“必须得给他点颜色瞧瞧。”
当天下午就喊上了几个玩的好的哥们,和几个小霸王火并了起来。最后把那些猖獗的邪恶校园势力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在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欺负方孝了。方孝从那时起,就称俞见叫“大剑”,像剑一样保护自己。
图片源自拍摄渐渐长大了,方孝长成了一副文弱的书生模样,也经常一副苦瓜脸,而俞见则是像个武夫,大大咧咧的,俞见就给方孝起了个好听的别名叫“阿笑”。一天放学后,两人都被阿妈安排上了挑水去菜地上的活。
“阿笑,你怎么那么瘦啊,要多吃点饭。”俞见肩挑着两桶满满的水。
“我也想长壮实点,可是就是长不胖啊。”方孝叹了叹气。
两人将水挑到了各自的菜地,各自的母亲就让他们到一边去玩。二人就坐在了一旁的田垄上,坐了好一会儿。
“阿笑,你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吗?”俞见问了问方孝,方孝抬头望了望天空回答道,“想。”
“阿笑,你将来想做什么啊。”
“我想当个老师。”
“为什么啊。”
“这样就可以管管那些糟糕的学生了。”
“哈哈,你是被欺负怕了。”
“才没有……那你呢?大剑。”
“我想当个球员”
“方孝”“俞见”“回家啦!”不远处传来阿妈的呼唤声,二人拍了拍裤子,应了句“来啦!”二人就挑着空桶随着阿妈回家了。
图片源自拍摄有一次放学回家,有几个人拿着个球(当时方孝不知道那是什么球)往操场走去,俞见驻足观望了良久。
“大剑,那是个啥玩意儿啊?”
“那是篮球。”
“哦。”
“我也要买一个!”当时,俞见的脸上写满了坚定。
那时候在农村还没有零花钱,只能靠捡捡易拉罐、空矿泉水瓶子,卖卖废铁器,从回收废品的老板那里赚点钱,而且这些老板一星期就来一次,错过了就得自己运到集市上的废品收购中心去换钱,集市很远,出售的价格也很低廉。
每个角落,都有两人提个大麻袋在捡那些“值钱玩意儿”的身影。
俞见和方孝最快乐的时刻就是把一星期的藏品全部换成钞票。经过几个月的积攒,已经有很多张旧旧的钞票——红色的一块钱、绿色的两块钱、一角钱、两角钱、五角钱,俞见数着这些钱,还是觉得少了。
“阿笑,要买一个篮球,可是钱不够。”
“那咱们再攒攒。”
“我等不了了,我去找阿爸要点钱。”
终于,俞见买了人生中第一个篮球,并且在篮球上刻上了“见孝”二字。在操场上,俞见第一次投篮,那种兴奋感无法言喻。
“阿笑,你知道乔丹吗?”
“那是谁?”
“那可是NBA的神话,最近看电视他又复出超神了。”
方孝对篮球一点儿也不懂,也不知道NBA是什么,更不认识乔丹是谁,只能听听俞见说给自己听。方孝从那刻起,开始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无限的遐想。
图片源自拍摄20世纪过去了,21世纪来临了。可是貌似时代的剧变却没有给这个封闭落后的村庄带来任何的变化,一切照旧。当新年的爆竹声响起时,村庄开始忙碌了起来,外出务工的人员都回来了,聚在一起,好不热闹。走访亲戚也是一种旧俗,年初二,方孝家来了两个人,开着轿车,应该是他家的亲戚。
“哎呀,表哥表嫂,快来屋里坐,大老远赶来怪辛苦的。”方可出门迎接了这两位远道而来的亲戚,“大过年,不得来看看你们呀。”男的笑着说。
方可接过了二人带来的礼品“阿芝,今天多炒几个菜。”连忙对在厨房的任芝喊道,“阿孝,你表伯父、表伯母来了,快下楼来。”还不忘把在楼上的方孝一同喊下来。
客厅。
“表伯父、表伯母好。”方孝向两位长者问安。
“哎,阿孝都长这么大了。”表伯母笑着说“来,这是给你的压岁钱。”说完就递给方孝一个红包。
“谢谢表伯母。”方孝乐滋滋。
“阿孝,你先去楼上,一会儿下来吃饭。”方可见状说道。
“好啊啦。”方孝就去了楼上。
“可仔(当地的亲近称呼,名儿后加个仔),阿孝读几年级了”表伯父问道。
“今夏就小学毕业了。”方可答(当时受文革影响,小学六年制变为五年制)
“成绩好嘛?”
“挺好的,也认真,就是话有点少。”
“打算送镇上念书?”表伯父问,方可点了点头。
“那可不得行,会把娃毁掉的。”表伯母说。
“表哥表嫂,这我也想过,但是……”方可似乎有所顾虑。
“哎!还差那几个钱不成,阿哥、阿嫂支持你,咱也就你这一个亲戚。”表伯父直接看穿了方可的心思。
“对啊,这农村咋能和城里比?这路都还坑坑洼洼的。”表伯母有些儿嫌弃的语气。“正好我家也空了个房间,孩子能住。”
“这……”方可还是有什么放不下的。
“菜都做好了。”任芝端着热腾腾的菜进了客厅。
“表哥表嫂,那咱们先吃饭。芝儿,把孩子叫下来。”方可对着大家说。
“也行,但这事得早做决定,拖不得哩。”表伯父继续提醒道。
这顿饭,估计是方孝吃得最独特的一顿饭,所有人都盯着他,又让他显得好不自在,感觉有什么事情会发生。方孝感觉对了,他的人生轨迹从这一刻已经悄然改变,只是他没有主动权。
图片源自拍摄“大剑,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很精彩啊?”
“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没去看过。”
“假如你可以去外面看看,你会去吗?”
“当然会啊,我最想去看NBA了。”说到篮球,俞见的眼里永远充满着崇拜。
“阿笑,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我阿爸让我去省城念书。”
“那好啊,记得给我讲讲城里是怎么样的。”
“行。”
一个瘦弱的身影和一个稍微健硕的身影坐在繁星闪烁的夜幕下,一切都显得那么亲近,可曾想过会有一道鸿沟渐渐隔开二人,形成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阿笑!”俞见习惯了每天去方孝门口喊他。
“小见啊,阿笑他去城里了。”任芝对俞见说。
“这么快吗,都不和我讲的。”俞见有点儿失望。
“昨天夜里,和他表伯父走了,没来得及和你告别。”任芝解释说。
那是俞见第一次失望地转身离开,又或许,这将是失望转身离开的开始,以后一个个离别会接踵而至。
第二章 鸟飞
2002年,方孝的父母也离开了,说是不想麻烦他们表哥表嫂,两人就去了城里照顾方孝念书,和俞风一家道过了别。那一年,下大雪了,有鹅毛般那么大,俞见的父亲带了比往年多很多的行李回来,神色也有些不对劲儿。
“阿爸。”俞见还是像往年一样,期待着他父亲会给他带点什么,可是今年没有。
“见见啊,你先回屋里。”袁芜摸了摸俞见的头。
俞见回头望望父母,父亲始终没有舒平紧皱的眉头,母亲握住了他的右手好像在安慰。俞见尚不懂事,但他深深知道他的父亲从未有这样的表情,始终如一是一副即使困难来临也笑着面对的样子。渐渐地,俞见的视线模糊了,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眼眶会湿,或许是亲情间的联系吧。
图片源自拍摄2003年,乔丹退役了,俞见不知道。他知道的是,他的父亲没再外出过,他知道的是,他不能再向父亲要钱了。同年,非典开始传播,俞见所在的学校放假了。
“见见,有你的信。”袁芜拿了封信走进俞见的房间,俞见抬头接过信封,信封有一枚两元的邮票,上面还有一个羊字,羊是俞见的生肖。信封的寄件人是方孝,地址是福建省漳州市芗城区。俞见小心翼翼拆开这封来自两年未见的亲友的信,信里写道:
亲爱的大剑:
两年没见了,你过得怎么样啊,有没有加入篮球队啊,你知道你的偶像乔丹退役了哎,我还给你寄了几张他的照片,相信你肯定会喜欢,那可是我花了很多钱买来的。
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有我们想不到的稀奇的新玩意儿,这里有好宽好宽的路,路上有好多好多车,这里的集市和我们那的一点儿也不像,它每天都热闹着呢。晚上也有灯亮着,还有不少人还在外面散步,他们不怕有鬼嘛?原来大人们都是骗我们的。
你什么时候也能来看看啊?
我告诉你哩,原来我们捡些瓶瓶罐罐拿去卖是件被人低眼嘲笑的事情,那时候我们还这么有干劲。但是,我又好像少了点什么,那无疑就是作为最好的兄弟的你却不在身边,我还是感到很失望。所以我也想回去一趟,不过去年我父母就来我这里了,家里应该没人,如果回去了就只能呆你那里。
信读完后,俞见仿佛已经看见了方孝就站在他眼前。
图片源自拍摄“见见,你看看谁回来了。”袁芜喊了一句,俞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眼前,“阿笑,你真的回来了。”俞见震惊了却万分喜悦,“对啊大剑,哎,你怎么才收到我给你寄的信,都快一个月了吧。”方孝也很惊讶,俞见扯着方孝进了房间。
“阿孝回来了。”袁芜看着刚从田里劳作回来的俞风说道。
“可仔他俩回来了吗?”俞风问道,
“看样是没有。”袁芜回答,
“也有一两年没见了。”俞风有些失落,放下了锄头,摘下了麻帽,俞风已经没有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更多的是几分沉闷和典型农家男子的世故。
“正好摘了几个青菜回来,你也去把家里那只鸡宰咯。”俞风说,
“我先去盛点果子给他们。”袁芜向仓房走去。
客厅,几个人围着饭桌坐着。
“阿孝,吃果子。”袁芜笑着说,阿孝点了点头。
“你爸妈怎么没回来?”俞风询问,
“爸妈都找了份工作,没假放,所以没时间赶回来。”方孝说,
“在城里住着习惯吧?”袁芜说。
“城里蛮好的,就是挺少认识的人。阿伯也可以把阿见送来一起念书啊,阿见成绩也蛮好的。”方孝说,
袁芜望了望俞风,若有所动,准备张口。
“那看看吧。”俞风只是漫不经心地回了句。方孝觉得此刻的俞风已经和以前很不一样了,但他也不知道哪里不一样。
“我先做饭去。”袁芜起身向厨房走去。
俞风见状便说“我去把家里那只鸡宰咯去,你们俩娃娃聊着。”
方孝打开了书包,“大剑,给你看样东西。”说完就拿出了一个运动员小玩偶,“我攒钱买的,送你。”方孝将小玩偶递给了俞见,俞见很惊讶、很开心,忘了讲什么。“大剑,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永远都是。”方孝右手搭在俞见的肩膀上。“嗯!”俞见重重地点了点头。
图片源自拍摄那年暑假,方孝呆在俞见的家里有两个星期。天气很热,蝉鸣不止,但是山里的孩子不会畏惧灼热的阳光。俞见会偷偷带方孝去河里玩水,即使俞见的父母不会允许他们去,几年前就因为偷去游泳被逮个正着而受到了狠狠的批评,但他还是死性不改,毕竟河水是那个年纪最好的伴侣;俞见会和方孝去荷塘偷摘莲子,听村里人说塘里有很多水蛇,一个不慎就会被咬,但他俩还是胆大妄为;俞见会和方孝去爬山,爬到他们眼里最高的山峰,去眺望山外的世界。
他们在不经人事的年纪里相识,他们在不知疲倦的年纪里忘记自我,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只是,在人生的漫漫旅途中,总是存在着未知数,而这个未知悄然发生的时候,已经势不可挡,谁也无法逆转它的轨迹。
图片源自拍摄“阿笑,过年还回来吗?”俞见向前小跑追着刚启动的班车,方孝探出头,“大剑,别送啦,不回来啦。”班车转弯鸣了鸣笛,方孝将头缩了回去,俞见望着消失不见的班车皱了皱眉低下头往回家赶。
车站离家很遥远,遥远到步行需要一个小时,天还没亮的时候,方孝和俞见就从家出发,去赶仅有的几趟班车。
俞见此时已经有些疲倦了,也许不只是表面上的疲惫,他的内心也有一股无法言语的疲倦吧。回家,是俞见的归宿。
方孝透过车窗望向周围的山脉,阳光洒在他稚气未脱的脸上,似乎闪着一丝的喜意,或许是由于他即将离开这个封闭又缺乏生气的故乡以及奔向未来的日子的缘故。离家,是方孝的去处。
图片源自拍摄一切的云都有来处,却望不见归途。所有的鸟都不是孤鸟,却可以独自飞翔。
方孝考进了省重点中学读书,俞见也不负期望考入了县城一所较好的高中,只是两人的差距越来越大。
2006年,方孝再一次回到家乡,那年他和俞见即将面临高考。方孝的父母也一同回来了,阔别了五年之久的家乡却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可仔,你们总算是回来一次。”俞风到了方孝家里,扛着锄头,一件厚实的大衣裹住了他稍胖的身子,他的脸染上了几层尘土,却笑得很憨实,像极了电视剧里那个典型的农家大伯。
“五年啊啦。”方可迎上去,“阿风,快进来坐坐。”方可却与俞风截然不同,穿着一件夹克,一条黑西裤配上一双皮鞋,就是一副气派的样子。
“还是午饭去我家吃吧,阿芜在做着了呢。”俞风说
“那好哩,我这买了两条鱼,给你送去。”方可说
“也好,这几年也不太平,禽流感来的厉害,家鸡都给埋哩。”俞风说,
“是呀,健康还是很重要的。”方可说,
“那午饭来咱家吃。”俞风又一次叮嘱。
俞家客厅,六个人围坐在饭桌。两对夫妇,两个孩子,孩子已经长成了青年模样。
“可仔,咱们几年也没见过了,喝两碗。”俞风起身端着碗,
“好哩,大哥大嫂,我在这敬两位。”方可也站起身,
袁芜和任芝相视一笑,方孝和俞见对视了一下。
“见见啊,你是高三了吧。”方可询问,
“是啊,和阿孝一样。”俞见回答,
“还有几个月了,要抓紧啊,考个好大学才有出息。”方可又望向方孝,“有什么不懂的你们也交流交流。”
方孝和俞见点了点头。“会的会的。”
“阿笑,咱家装了电话,你可以打我们家座机。”俞见笑着说,
“我知道啦,写信是挺麻烦的呢。”方孝说,
“阿嫂,可以去县城照顾下见见呀。”任芝望着袁芜,
“这个我有想过,只是……”袁芜看向俞风,俞风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快吃饭吧,菜要凉哩。”俞风对大家说。
透过客厅的窗户,外面有几片落叶正从树上落下,三两只鸟立在树枝,抖了抖身子,便展开翅膀飞向了远方。
第三章 云散
天很蓝,几朵淡淡的白云经过天空,几只鸟划过天际。方孝的高考结束了,是的,只有方孝的高考结束了,而俞见的高考还没有开始,准确地说,俞见没有去参加高考。
那天离高考只有三天。天色尚还不晚,天空乌云密布,风也齐刷刷地呼啸而过。袁芜望着即将出门的俞风叮嘱道,“风哥,带好雨衣,得下大雨哩!”俞风不经意地说,“不碍事,我买点排骨就回来,很快的。”袁芜还是放心不下,把雨衣塞给俞风,“你给捎上,也得慢点骑。”俞风回应道,“放心啦。”说完就骑上车往集市去了。风把晾在衣杆上的衣服吹了下来,地上的水沾湿了刚晒干的衣服,落地的声音惊到了袁芜。
傍晚,突然下起了很大的雨,好像要把这个村子吞灭。俞风好不容易赶往集市一趟,正从集市骑着自行车回家,却遇到了这么一场雨,但他没有害怕,反而有些开心,他买了几斤排骨,准备给儿子炖汤喝。
村外有一座桥,桥还处在修缮的状态,乱石散落在桥上,还有很多水坑,桥前有一段下坡路。
俞风骑得很快,没有控制好车速,刚下完坡车速已经飞快了,换做是晴天,俞风肯定可以稳住情势,奈何当时大雨倾盆,想刹住车已经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了。当自行车就要冲至桥上时,前方出现了一块石头,车胎磕了上去,车龙头变向了,狠狠地撞在桥栏上。
雨势太大了,倾泻在俞风的身上,俞风怕买的排骨洒落,所以手没能抓住车把,整个人直接飞出了桥外,桥下是湍急又泛黄的河水,俞风坠入了河中。河水不深,河道不宽,怎奈雨势太猛,水也浑浊,换做是以前俞风肯定可以游上来,可是河水把俞风淹没了。桥上只剩一辆自行车斜躺在桥栏上,被浸湿的几斤排骨还在暴雨里飘摇。
图片源自拍摄还在紧张复习的俞见被老师叫出了门外,被告知了这个死亡讯息。当时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是从出生以来第一次出现。他最终放弃了高考,回到家里,为他父亲奔丧。俞见并没有痛哭,应该是强忍着泪水,而袁芜却哭得撕心裂肺,痛失所爱换作是谁也无法承受,何况是一个中年女人。
袁芜开始责备着“你阿爸非要给你去买什么,家里都有几个肉了。”“千叮咛万嘱咐天会下雨,骑车要慢点。”“天呐,你走了,我还怎么活啊!”“……”最终喊得没有力气才嘶哑地停下声来。也许从那时起,俞见开始做任何事都要顾及家庭,特别是他的阿妈;也许是从那时起,俞见开始畏惧前路,他害怕哪天阿妈也离他而去;也许是从那时起,俞见开始不再是原来那个俞见了。
方孝一家过了好些日子后才得知这个消息,于是赶了回去。俞风是独子,之前是村长一直在主持丧事,后来方可接手俞家的丧事,任芝安慰着袁芜,方孝安慰着俞见。俞见已经没有往日的那副生气,整个人死气沉沉,痛失至亲的滋味方孝也无法体会,只能默默坐在俞见的身旁。
往后每年方孝一家都会回去看望俞见一家。方孝在大学念书,俞见在社会打工。直到2010年,方孝大学毕业去另一个城市谋生,从这年起,方孝再没回过家乡。
图片源自拍摄2013年,方孝终于回家了。此刻他收到了一条短信:阿笑,我腊月初一结婚,你会回来吗?
方孝的心咯噔了一下:大剑都要结婚了,这么快吗?方孝回复:会去。方孝开着车载着他的父母,行驶在回家乡的路上。这和他离开时的路相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颠簸,不再长满裂痕,一路驶去,平坦顺畅。
他望着远处的山头,有几辆挖机正在开采着。他穿过集市,集市很冷清,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还有几个嬉戏的孩子。他路过进村的桥,那座桥已经翻新加固,河边也筑起了堤坝。村口竖起了一条条标语:合力建设新乡村、为建设新农村而奋斗……他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一家人下了车。家,还是原来那个家。
邻居有几个人凑了过来,叫唤着他的父母,唯独不认识方孝。他仿佛就是这个小世界的过客,一切对他陌生,也令他陌生。方孝提着一堆礼品走到俞见的家,“大剑。”
“哎,你是找阿见吗,他还在地里干活哩。”此时出来一个年轻女子,却不见俞见,年轻女子打量着这位访客——长相清秀,一身儒气,穿着前卫,一看就是个成功人士。方孝知道这就是俞见的未婚妻了,“是吗,在哪呢?”方孝把礼品递给这位年轻女子,年轻女子接过并说,“好像说是去摘菜了。”方孝点了点头,就去找俞见了,年轻女子目送方孝离开。“刚才是谁叫见见啊?阿媚。”袁芜才从屋内出来,问年轻女子,“哎,阿妈,他没说名字。”年轻女子说道。“想是阿孝吧。”袁芜想了想,就朝方孝家走去。
图片源自拍摄方孝踏上儿时那条和俞见一起干农活的路。天气晴朗,虽是冬季却也如暖春,两只鸟儿掠过上空,几片云零零散散排在天空。
“阿笑,你怎么就歇脚了啊。”
“实在挑不动了。”
“阿笑,你怎么那么瘦啊,要多吃点饭。”
“我也想长壮实点,可是就是长不胖啊。”
“阿笑,你快点呀,阿妈还在等咱们呢。”
“好了好了,知道了。”
“……”
“大剑!”这次,方孝先开了口,望着在田里摘着菜的俞见叫道。
“阿笑!”俞见转过身来,此时的俞见,再也没有半分锋芒,踏踏实实的样子,像极了他的父亲,一个扎扎实实的平头代表着他朴实的形象,他的外套还粘着几粒尘土,方孝走上前帮他揩去。
“摘辣椒呢?”方孝望着菜篮子,俞见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不远处的草坪示意过去坐会儿。
“阿笑,你咋个知道我在这里?”俞见仿佛在明知故问。
“你不在这,那你还能上天了不成?”方孝故意逗弄。
“哎,又拿哥开涮。”俞见开始有些失落,“我啊,一辈子就只能在这里咯。”
“嗯?为什么不搬到县城?”方孝疑惑不解。
“我阿妈不愿去啊,老是说阿爸在这里,她哪也不去。”俞见说,
“那你媳妇怎么回事?”
“提起这个我就更来气了!”
“算了算了,阿笑,你也不会理解的。”
“有啥你就说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深藏不露了?”
俞见居然在方孝面前卖起了关子,“阿笑,城里好吧。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的吧。”
“都挺好,别岔开话题,你也该劝劝你妈妈,让她去城里生活。”
“嗯,看看吧。”俞见似乎连最后一丝反抗也被扑灭的无影无踪,又或许只有在方孝面前,他才敢坦露出仅存的那一点儿倔强吧。俞见开始变得和他父亲一样的世故,变得愈发的保守。
“那咱还是回去吧。”方孝见俞见这般模样,起身拍了拍裤子,俞见也同意,就往回家去了。
图片源自拍摄俞见家。“阿妈,阿笑回来了。”俞见叫唤了一下,“阿媚,快出来看看贵客。”俞见的母亲没有出来,那个叫阿媚的年轻女子再次走了出来,“阿见,我刚见过他哩。”
“这是我未婚妻阿媚。”俞见介绍道,“这是我兄弟阿孝。”
“阿嫂好。”方孝对着阿媚微笑了一下,阿媚回笑。
“阿妈去哪了?”俞见问道,
“该是去找阿叔阿婶了。”阿媚应道。
“还是去我家坐坐吧。”方孝闻言说道,俞见点了点头。
方家客厅。方孝父母和俞见母亲聊得正酣。
“咱们都老咯,孩子也长大了,我也放心咯。”袁芜说
“阿嫂,你说的对,见见也懂事,都要成家了。”任芝说
“要是有你家阿孝一半好我就心满意足了。”袁芜说
“这是哪里话,见见是个孝顺的孩子。”任芝说
俞见听着这些话,就没有想去打扰的意思,方孝也就直接让俞见去门外站会儿吧。
“阿妈老是在外人面前贬低我,我都抬不起头了”俞见有点儿郁闷
“我阿妈也一样啊,别人家的孩子怎么都好,也就见怪不怪了。”方孝解释道。
远天飞来几只不知名的鸟,几片白云行过天空,三两只鸟站在枝头喳喳地叫了几声,另一只鸟似乎识趣地飞走了。
图片源自拍摄婚礼,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方孝开着婚车送俞见去女方家,再把女方接回。方孝当了伴郎,也很荣幸地当选了证婚人,虽然婚礼上没有几个人认识他,但他依旧镇定自若地念完了心中所想。就那样,俞见的婚姻圆满地完成了。方孝望着俞见,笑得很开怀,那是他最好的朋友,以后他会有一个最好的女人陪伴他。
除夕夜,俞见喝的酩酊大醉,扑倒在了方孝的面前。
“阿笑,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样的婚姻。”俞见醉醺醺地说,
方孝没有说话.
“阿笑,你知道吗,我……阿妈……给我安排了,相亲。”
“我不肯,她,就哭,提起我……我……阿爸。”
“阿媚,我……其实,根本不喜欢她,我好愧疚。”
“阿笑,你会懂我吗?”俞见迷迷糊糊地望着方孝,“要是……我阿妈,能……和你阿妈一样就……就好了。”
“大剑,我懂。”方孝只吐了这几个字,因为他深深明白,封建世俗是可笑的、愚昧的,凭他的力量是改变不了什么的,这样的蒙昧思想已经根深蒂固,他所能做的仅仅是修枝剪叶,努力安慰这些深受其害的人。
春节过后,方孝就要走了,俞见去送他。“大剑,如果你要来城里,记得联系我,还有你的孩子一定不能呆在这里受教育。”方孝语重心长地说,“要是有打算,我会尽我所能帮你的。”
俞见眼睛微眯,似乎有一丝丝光芒闪过,但却又立刻消失不见,“还是看看吧,在这里也挺好。”俞见最后这样说。
“好吧,大剑,以后想我了就打电话。”方孝上了车。
“阿笑,你等等,有样东西我得给你。”俞见突然记起了什么,就跑回家里,方孝下了车等他。俞见再来时手上多了一个篮球和一个木匣子,“阿笑,这是我们所有的回忆。”俞见递给方孝。
方孝接过,愣在原地,那个篮球是他们儿时攒钱买的第一个梦想,居然还保存的这么完好,他抚摸着那两个刻上去的“见孝”二字,仿佛当年那两个少年就在眼前,鼻子一酸。而那个木匣子,当方孝打开时,是那几封他寄回来的信,还有儿时攒下的几角钱。他落泪了,他抱住了俞见,“好兄弟,我们是一辈子的兄弟。”
俞见拍了拍方孝,“该走了。”方孝上了车,当车启动时,俞见走上前,“阿笑,啥时候还回来啊。”方孝沉默了一下,仰头说“会回来的。”
车转弯驶离了村庄,再也望不见,俞见站在原地,轻轻地目送。
一只鸟飞过天空,几片云飘向远方,天气晴朗,天也很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