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胎与菜窖的较量
我和我小芽算是从小的好朋友。小芽的父母在厂里上班,但她家一直来往着很多农村亲戚。农村亲戚是开拖拉机来的,进了她家院子,经常可以看到大片玉米杆子高粱秆子,要么成捆立在院子里,要么平铺在地面上。小孩子最喜欢这些秆子铺一院子了,我们可以尽情的在上面踩踏打滚,一阵清香一片金黄,这是家属院小孩很难看到的景象。
若是饭点走进她家大屋,就能明显地闻到和我家不一样的味道。小芽的妈妈带着白色卫生帽,把大海碗分发给他们的农村亲戚们。大海碗里是红通通的面片,散发着羊肉和什么一起焖煮味道。小芽也端着个同样的大海碗,我问小芽你也敢吃这么辣的呀?小芽说这不是辣椒,是西红柿酱,我妈做了几十瓶西红柿酱呢。小芽让我也尝尝,可我看着那碗浓烈始终没勇气下手。
我很喜欢和小芽在她家玩过家家。随手抓一把玉米穗,既可以当过家家用的“门帘”,也可以绑到一根树棍上当赶蝇子的马尾;随手揪下一根菜叶,在罐头盖上捣捣,再撒点砂粒砖粉当佐料,就是一盘“菜”。小芽家有时还有一院子的葱花,此葱花是大葱开的花,而不是炝到油锅里的“葱花”,大葱开完花就老了,葱杆又老又硬。大点的葱花有拳头大,葱花圆圆的,毛茸茸的,像个毛线球。我和小芽互相拿葱花当炮弹,朝对方开火,玩的不亦乐乎。
一天,小芽家门前停着一辆拖拉机,我们围着拖拉机,产生了好奇。开始我们坐在拖拉机驾驶室的座位上,但是生怕发动了这架大家伙,于是我们又坐到了拖拉机的后面的槽里,那是专门装农产品货物的。就在这时,小芽突然叫我下来,原来地上躺着一个轮胎,又圆,又大。小芽说这个轮胎非常好玩,我们可以把它当凳子,于是小芽一屁股坐在轮胎边上,我也效仿着坐了下去;小芽说我们可以把它当工厂里的机器,于是小芽顺手捡起旁边的扳手左弄弄右弄弄,我也效仿着拿了一把扳手对着轮胎左弄弄右弄弄。玩了一会儿,小芽说,我们可以把胳膊伸进这里,于是小芽把两只小胳膊伸进轮胎中间的一个洞里,没过一会她把胳膊收了回来,说,里面暖暖的很好玩,我也效仿着把两只胳膊伸进轮胎中间的另一个洞里,里面确实暖暖的,但也软软的、黏黏的,我把小手收回来,一看,哇的一声哭了!
我的两只胳膊连手都沾满了黑乎乎的机油,我哇哇大哭,可小芽早已呲溜地跑了。我举着两只黑乎乎的胳膊哭着回了家,不记得是怎么洗掉的,洗完我哥我姐带着我到小芽家算账,可她家没人,她爸她妈上班去了,小芽也不知道去哪了。我哥我姐在她家门前敲了敲,大骂了一阵,我们就回去了。
时间过的总是很快,转眼一年过去了,我和小芽就这样生气了、和好了、又生气了、又和好了……生气往往因为某个恶作剧,或者过家家时的某个小心眼,和好往往因为早就后悔上次的生气、多么想和她玩、有意无意的主动找对方说的第一句话、递给对方的一个小东西。
这一年深秋,又是家家户户“团购”大白菜的时候。这时进厂的卡车一批批的,每辆卡车都满载着最新鲜最肥美的大白菜。每家每户早都上报好今年预定的白菜数量,由厂里统一安排,再根据拿的号过称取,最后用小拖车拉到各家。整个家属区热热闹闹一片繁忙。这时,篮球场上、空地里,铺的都是大白菜。我家的小院也铺满了白菜,要是晚上推开屋门,一眼看到满院白菜,散发着新鲜的蔬菜香气,像下了雪,又像白月光,亮的刺眼。
白菜稍微晾几天,就得挪到菜窖里。菜窖也在院子里,当初厂里分房的时候,每家每户都对自己的院子进行了改造,上盖偏房下挖菜窖。菜窖通常在院子里留一个出口,我们家的菜窖出口上盖着一层麻袋,站在院子里,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过冬的大白菜进了菜窖,我也常下去玩,天冷的时候,菜窖四面的墙壁上会结一层密密麻麻的冰花,这时,整个菜窖就像个白色冰霜的宫殿。我家菜窖口不深,大概不到一米的高度,两壁留了坑坑洼洼的凸起,方便上下,所以不用设梯子。如果我这样的小孩在菜窖口淘气,不小心没有踩到两壁的凸起,掉下去也是一堆松软的沙窝,这是我爸专门设计的。菜窖口再下去,是一个个坑洼凸起的下坡,走两步下坡,就是真正的蔬菜储存室了。这个设计既保护了我,也激发了我把菜窖作为各种试验的一个基地。我在里面种蘑菇,在里面做“冰棍”,在菜窖口进行简单的“攀岩”,把沙窝里的土不断的铲松……
再说我和小芽。这一年时间里,我和小芽进行过几次“分手”、几次“和好”。这一天,我们处于和好的状态,小芽来我家玩。我告诉她我家水管可以流出牛奶,说着,我打开自来水龙头,水管里流出带白色气泡的自来水,我喝了一口,问她,你敢喝吗?小芽二话没说也接着水管喝一咕嘟,然后说,真好喝!意思就是,这有什么不敢的,我不仅敢,还喝的很豪迈呢!我拿起圆珠笔,在自己的手腕上画了个手表,问她,你也画吗?小芽二话没说也在自己的手腕上画了一个手表,她说,真好看!好像在说,我会画我也敢画,而且我的技术不比你的差!我们来到院子,我站在盖菜窖口的麻袋片的边缘,我说我敢站在麻袋上,你也敢吗?这回小芽又是二话没说,扑通跳向麻袋正中心部位,然后只听哇的一声大哭,小芽掉进菜窖沙窝里了。
这回我呲溜的跑了。我爸我妈听到哭声合力救起小芽,她当然没什么事,只是我当晚皮开肉绽的被家长暴打一顿。小芽和我又“分手”了。可是并不公平呀,小芽“害”我的那次,她的家长可没说啥,而这回,我却落了个非常“惨痛”的结局……
过了很长时间,小芽和我又玩起了过家家,我们互相再也没有搞过这么严重的恶作剧,但是依旧互相生气吵架闹别扭,又渐渐互相和好好的不像话。因为小芽比我小,她和我并没有一起上过小学、中学。等我读高中时,有一天,我遇到了正在等车的小芽。长大了的小芽已经怀有身孕,如果忽略她腹部的凸起,这长相和身材像极了风靡电视广告的“混血儿”名模,既丰满又纤细,细腻的皮肤和立体的五官,大大的眼睛,双眼皮,高高的鼻梁,微翘的小嘴。我见了她,唯恐这个长相洋气的女孩认不出我,可她看到我非常热情高兴,说她现在是一名幼儿园老师,读书少,话语间竟有些腼腆。
后来得知她的性格非常好,温柔宽厚,生活的很好。我们都没有再提起轮胎里沾满了机油的黑乎乎的胳膊,也没有提起突然坠入菜窖沙窝里的嘶豪。我们都没说,可是心里都有个小机敏,给那个曾经的玩伴,然后呲溜地跑了。
(《三喜的童年岛》是一部文集,此文为作者三喜原创文章,如需联系,请添加作者微信:pheobeti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