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琥珀的一场惊艳邂逅

凝视琥珀，感觉到它们是有生命力的精灵，清晰可见的气泡漩涡是喷着热力的鼻息，透明的内核中蛰伏着沉默亿万年的强健灵魂。它见证过岁月中的无数奇迹和秘密，方才成就由深埋泥尘万劫不复，转而被人捧在掌心竞相宠爱的传奇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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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差不多是店家打烊时分，与琥珀不期而遇。

那应当是一间佛教用品店，小巧玲珑的店面，进深不宽，贴壁素朴光洁的木架上端然坐着一尊尊石佛，模样神情完全一样——知晓一切的安然和涵纳。然而，毕竟夜深，佛都微垂眼睑、默然不语，似有淡淡的倦意。

见到佛们，我立时蹑足缄口，有佛在前，不可妄语。虽然我并不信奉任何宗教，却对一切宗教及它们的神明皆怀有敬畏之心。

绕过佛们端坐的木架，向左手一拐，空间立时豁然开朗，原来里面才是真正的店堂。一眼间望去，见一片片晶莹温润的物件在射灯照耀下闪动着光泽。那种光泽，不同于钻石凌厉尖锐的傲人锋芒，亦不同于石头忠厚内敛的核心借势清漆的光亮，与玉石和玛瑙的润泽细腻相似，却褪尽了玉绿瑙红色彩的吩嚷喧杂。

玻璃柜中淡色的绢制底子上，无声地泊着一只又一只透明圆润的坠子。由奶油白到浅黄到淡棕、淡褐的柔和色彩，昭示它们是缘于同一家族的不同分支。它们，都是琥珀。最显眼的一只浅棕水滴型圆坠，饱满沉实，透明体内包裹着的植物叶片犹清晰可辨---也许是上古时代曾经葱郁的羊齿植物，或是某一个下午簌簌滑落的秋叶的碎屑。它酷肖一只微微含泪的慈悲的眼睛，从松脂锁住叶脉的霎那，就紧锁了一个缄默千古的秘密，任后来人怎样凝视也读不透。

店里导购女孩不徐不疾地走过来，一只皎白素手款款拈起一串琥珀，温声细语地向我介绍琥珀的品种和成色。我近乎崇敬地盯着她嘴唇的翕张，专注地捕捉那些冷僻的字眼，竭力想记住金珀、红珀、兰珀、翳珀和蜜蜡的区别，恍惚间觉得每一个词汇都在辽远岁月背后闪动着神秘幽远的光芒。

琥珀原本是自然的神奇造化，亿万年前，饱含松柏清香的金黄松脂沉沉坠地，因地质活动而被累累土层深埋，再历经数万年地层重力热力的锻压，方逐渐石化为琥珀。琥珀成形后的悠悠岁月，还要经历地壳升降迁移、日晒雨淋重重历炼，才逐渐被人类发现，入药护身、做饰物装点，并成为佛家恩物。

在众多珠串中，最钟情一串蜜色的蜜蜡。十几颗蚕豆大小匀净的蜜珠，每一颗上都刻着花样的图案，幽幽地散发着光泽，宠辱不惊地述说如何历经千百万次动心忍性的淬火，方化作花神香泽人间的沧海桑田。凝视琥珀，感觉到它们是有生命力的精灵，清晰可见的气泡漩涡是喷着热力的鼻息，透明的内核中蛰伏着沉默亿万年的强健灵魂。它见证过岁月中的无数奇迹和秘密，方才成就由深埋泥尘万劫不复，转而被人捧在掌心竞相宠爱的传奇命运。

夜渐深了，店里流连的最后一个客人踱步走了出去，蹋蹋的脚步声在寂静里听起来有些许空旷。谢过导购小姐，我也折身退出沉如净水的店堂。虽然感觉空手而出，对当下少见的真正温和耐心的导购姑娘心存愧意，但心里再清楚不过，大概惟有佛性坚忍、内心干净的人方能收纳累累岁月沉淀下来的纯粹分量。我等肩头羸弱的凡人如何负载得起上亿年时光的隐忍和修为，又如何与一个美丽而强大的精灵同进同出、朝起暮宿？话说回来，倘这些洪荒岁月赐打磨的恩物被一些多金市侩满不在乎地把玩在手，还不如容她躺在一方玻璃下，安静地继续与一盏射灯竞辉的悠长岁月，如是，纵使孤独，也是幸运。

路过壁架时，脚步和声息都放得很轻很轻，生怕惊动了那些石佛的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