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关于晃荡的2018年夏

一，五月。

巴黎｜关于晃荡的2018年夏

离开图卢兹的时候，是五月初，那时候正好结束法国留学生活的第一个学年，奔着跨专业换城市申请研究生的想法，通过交昂贵的中介费迅速地找了一份目标专业的实习。于是在一个街上无人的清晨，背着登山包，拖着行李箱就北上来了巴黎，那日心情虽是无助艰难，但也因着对未来的期待而欢喜。

直到今日，看到那些拖着厚大行李箱，在如甬道般的地铁站里乱转找不着北的年轻中国学生，就仿佛看到了四个月前的自己。因为和Roger断了联系，在巴黎虽说有朋友圈里互相点赞的“好友”，却都是没法开口求助的陌生人，也算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开始了巴黎的实习生活。但所幸自己从来都是满脑子稀奇古怪想法的人，在小本本上写好：要申请遍全法所有的学校，要开始实习，要去找一份兼职，要充分利用自己的火车月票来环法游，还有写作计划，倒也让精神和身体极度充实。

白天实习地方的老板是温州人，于是开始了长达四个月高强度吃中餐，中式零食的日子，原本适应所有食物的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不吃中餐时觉得吃什么都没差，但是后来每天都能吃到中餐竟觉得有种偷回忆的神秘幸福感。再后来收到了新学校的录取，在一个中国人是个位数的小城，也料到了之后吃中餐的几率大概是0.0001了吧（因为我才懒得做中餐呢），因此就更是心满意足了。

刚搬到新住处，就开始轰轰烈烈地找兼职，后来被朋友们评价成“疯疯癫癫”，“说啥是啥”的性格，大概也能从中看出一二。

在网上疯狂找小广告和打电话，到处乱跑去试工。第一家是家天津包子店，我选这家店的原因也很简单，我很久没吃包子了。甚是想念大二冬天下大雪赶去学校学车的清晨，那一口咬下去滚烫的满足感，边咬天津鸡汁包，边喝浓稠到像红豆沙一样的红豆豆浆，然后雪花就从伞上唰唰落下，胃里暖和极了，脚步也踏着雪花的节奏，一步步往前走，很有节奏不曾驻足。

后来我才知道这家在谷歌地图上好评如此高的店并不如我想象中那么完美。是一对天津夫妇和法国女婿合开的一家小店，帮厨是个西藏人。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原来菜掉在地上原来是可以继续捡起来放进锅里的，包子上围着小虫，他们却完全无视。电话里听起来豪爽朴实的天津大叔却说第一天试工是不给钱的，我欣然接受，后来才知道是被骗（所有的试工都是要给工资的）。生意也是冷清，后来就演变成了，我，一个南方人，在巴黎某个小厨房擀面皮。可真真真是太难为我了。再后来带着满身油腻和西藏小哥一起坐公交车，我们上去以后，他用藏式普通话告诉我：我没票。我倒是觉得有意思哈哈哈。

之后，便再也没去包子店了，倒是总收到天津大叔电话，问我有时间去工作吗?我也是一一推了。

找的第二份兼职是一家韩餐馆，去的原因是相较于其他餐厅工资较高。

就这样，以每天收到一封学校拒信的频率迎来了六月，晚上又在韩餐厅各种受气，现在翻那时候的心情，脏话的词频大概能达到一年的折线峰点。

到也不太想重新回忆在韩餐馆的细节，后来才知道这家餐厅早就作为“不尊重员工”的黑店被人举报了，现在想来很多事情能忍下来也真是因为我太擅长找乐子了，想办法通过和厨房孟加拉国大哥们说话来获得力量，和客人愉快相处，死磕说不清白的菜名，忽视蒙古弟（另一个服务生，自称是作家）似有若无的笑容，和韩国老板斗智斗勇，以及装模作样当个演员。打工的地方在pyramide，是一个被景点地标酒吧人群所包围的繁华街区，每天下班去坐地铁回忘着这片街区，倒是觉得世界太大。那时还算是初到巴黎，始终保持着那一份怎么都不会被戳伤的新鲜感。

还很喜欢听地铁上各种各样的音乐声，在地铁上读完了Agnes送的书，即使是淋雨也偶尔会诗兴大发：

起始是小雨，于是在雨中漫步，看见高楼，闪电从后面闪过，而后雨点渐大，全身基本上已经湿透，无路可退，冒大雨前行。

此时此刻的心境，满头湿发的自由快乐实属难得。

要清风明月，山河灿烂，走马扬鞭，渔舟唱晚，也要烟雨平生，踽踽独行，苦中作乐。

怎一个，都是理想的生活。

​​​

五月底知道虾虾要回武汉的消息。

-我最近代购，你想要什么嘛?

-我要你。

-哎呀，我不回去啦!

-我看了下地图，其实咱们离的也不远啊!

-是啊!为什么回武汉?

-因为北京太难了。

-哪里都难啊虾。

二，六月。

巴黎｜关于晃荡的2018年夏

实在忍受不了韩餐厅后，及时止损，就来了火锅店。刚进火锅店时心底是无感甚至是略微抗拒的，因为我有潮人恐惧症，看到火锅店里一个个颜值高全身潮的人就很头大。后来那种无法理解的生理性抗拒逐渐平和下来，甚至收获了意想不到的快乐和友情，这着实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想。

火锅店在一个很魔幻的区，出地铁站时整个街道站满了黑人，街边小店几乎都是理发用品，极其相似的小路弯弯曲曲，直到去上班的第十三天我还处于迷糊找不到路的状态。有时晚上十一点多下班，酒吧门口还被围得水泄不通，男女在街边拥吻，年轻人站着抽烟喝酒聊天。再走到地铁站时，地铁的招牌也像是科幻电影的感觉，我置身其中，只觉得是生活里的魔幻现实主义。

六月，开始在地铁上听商业日报，也开始写火锅店日记。并没有尝试和同事去建立很深的联系，只是单纯地出卖苦力。有时候无法感知到身体里的任何感觉，没有一个细胞提醒我要尝试乐观兴奋积极，或是疑惑疲惫沮丧孤独，真真实实地毫无感觉，除了因为长期站立或是走动带来的腿部肌肉的酸胀感，但是这样微小的感觉完全可以被忽略。我为此时此刻的毫无感觉而觉得遗憾，为无人诉说这种情绪而觉得再平常不过而倍加遗憾。

我称这段时间为：就算是深夜回家踩空楼梯摔倒在地，也没有人会知道，自己也没有感觉，直到看到手臂上的伤口才迟钝地反应过来疼痛。

当然啦，有时却是欢喜的。很喜欢这种，清醒着，默默感受双腿肌肉胀痛，闻着似有似无的剩下的火锅味和花露水味混杂的感觉。要是把头伸出被子，还有一丝从窗户那里透过来的微光。并且还能继续这么躺半个小时的快乐。 ​​​

下小雨的时候情绪也是激动的，看着地图去地铁站，一抬头却看到一座很宏伟的建筑就在眼前，我必须承认因为那一刻如此真实可感的惊喜而感动。开始爱上巴黎，最初的那种警戒怀疑，永远在地铁里迷路的踟蹰不满孤独，他人口中不适宜居住的巴黎却都在此刻退却在小雨中。只想在此停留。

我在火锅店打工的时候觉得自带的BUG太大：一是我不认菜，牛羊肉鹅肠鸭胗黄喉猪脑内脏内完全分辨不清，二是虽然吃辣，但是完全受不了那种扑面而来的牛油麻辣味，开始频繁打喷嚏，真是一点也不酷啊。有时候端着一个三重辣的单位锅要憋好久的气，要不然这股辣味就顺着鼻腔潜进脑子，然后通身都是这股辣味，我一定是不辣的温州菜吃多了，才会对辣味产生这么强烈的生理反应。

再后来开始过敏，脖子和胳膊上长小红点点，原因不明，我笼统魔幻地归结为【火锅过敏症】，对象专指在火锅店打工吃不了火锅的人。

继续观察客人，聊天内容都极其高大上，如果每一个吃火锅的人身上都有一个故事，他们会不会在吃火锅的时候也吃掉对方和自己的故事?

法国人基本上承担了我全部的笑点，有位大叔曾经用手拿起粉就开始往嘴里塞，我用最快的速度冲过去阻止他，没成功，只看到他皱眉把粉给吐出来。还有人去打酱料，然后把打过来的酱料倒进火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法国人好好笑啊！举不胜举，多不可数，中华美食博大精深，光是火锅就足够让你们震撼的了。

中国人？我见了好多不同的中国人，听了不同的壁角，LV店实习的中国女生，犹豫回不回国的年轻人，和男友幸福讨论未来的女模特，从黑色加长轿车上下来的年轻男女，手里拿着路易威登奢侈品的代购们，谈论初恋现在在做什么的中年人，讲中国首富到底幸不幸福带金链子的大哥，很多很多漂亮的男男女女。他们大多数都非常有礼貌。像我这种经常能端泼汤，上个菜也掉在别人身上，加个汤溅别人手上，端空盘子全部摔在地上最冒冒失失的店小二也从未被苛责过。如果这还是那个江湖，还是那个武林，我闯荡江湖的目的也达到了。我见到了各式各样的人，阳春白雪，下里巴人，我都能驾驭。

周末白天仍然尝试环游法国，有时晚上十二点多到家，第二天早上六点出门。不知是因为疲倦，还是心理上抗拒，越发对自己【坐火车环游法国】的计划没有兴趣。感觉已经厌倦了法国大大小小风格类似的城市了，不想继续我的旅行计划了。只想去黄土高原蹲着吃臊子面，苏州园林听小曲，印度去看佛，我需要点异域风情。我这种不停地追求新鲜感，追求与众不同，容易厌倦，容易腻的人可怎么办啊。 ​​​以至于后来也就没有严格执行我的出游计划。

世界杯期间，全世界都在聊足球，完全不懂，也就失去了很多乐趣。还好有朋友不抛弃不放弃地给我普及最基本的常识。

开始和朋友疯狂聊天，一缓孤独的心。和面瘫苗每天都瞎聊，有时候她竟然跟我同时下班，又心疼又觉得有人陪伴真好。和乐乐姐时不时打电话聊她的感情进展。和小仙女聊她的感情细节，被千叮万嘱，你千万别把我给你说的话写出来，要不然我会恨死你的，来吧，我不怕!买衣服一定要问四的意见，我从小到大人生中最厉害的审美大佬。虾从北京回到了武汉。

期间还去参加了学校面试，向来运气极好，认识了沙发主Denis，帮助了我很多，面试时也通过Denis的故事来吸引面试官。最后一切都很顺利了。

三，七月。

巴黎｜关于晃荡的2018年夏

开始和同事大哥小姐姐们深层交流，每天的重点从顾客聊天内容变成了工作碎片摘抄。例如：

瑞哥：你是什么星座的?

我：处女座。

胤哥：你是什么星座的？

我：处女座。

康哥：你是什么星座的?

我：处女座。

如此反复，每天一遍。你们八零后就真的这么在意星座吗???（康哥是90后）

七月回了一趟图卢兹，和各位朋友道别，不过没见到Franchesca和宁嘉姐还是很遗憾的。

不穿鞋子去接Caroline，已经去了日本秋田的图卢兹本地女孩，大学里的周三固定饭友，带着我去吃raclette混酒吧见她朋友融入当代年轻女孩子们的生活。

去Jenny家混吃混喝，她曾经去中国工作过两年，永远是我心中的大厨，收留了我三周，永远在邀请我参加各种活动，中英法文明的结合体，无时不刻都替他人着想。

还有在酒店打工认识的加蓬Stacy，最最最热情，每次都要拼命地抱我直接亲脸，带我见识素食主义的世界，传播各种新鲜独立观念，这回看我黑了一圈，从外到内夸了我半个小时哈哈哈（每次都要真心实意地夸赞我的美貌），这次还教我到底怎么样谈恋爱，不去当情感专家太可惜了。最后演变成我和Jenny傻傻地看着她宣扬自己独立新时代女性的爱情观。最后Jenny还记得我说的想去河边的愿望，于是我们骑着车就蹭蹭蹭地跑到河边喝酒聊天去了，笑到要疯了。于是再半夜两点多一起骑车回家，这样最后的回忆真的是太让人印象深刻了!

然后去见见Kuma桑，我见到的最成熟最有先进思想的同龄人，每次聊天都收获一大堆，相互扶持走了一年，还时时刻刻用她的京腔纠正我的普通话!

和乐乐姐沿着河走了很长的一段路，这样的心路仿佛早就存在，我们只是在重复而已。一直以来，接我送我，孤独迷茫的求助对象，想要报平安的唯一人也只有她了。

最后一天因为计划有变去了蔚容家，老乡学姐!带我去了游泳池，算是和蔚容有了更深的交流，希望她早日回归中国美食的怀抱，不要再日渐消瘦了。

算是和图卢兹真正的告别仪式了，在图卢兹的一年成长了很多，也认识了很多朋友。这次回去感触最深的也是关于中法同龄人的一些对比。我见到的法国年轻人都处于perdu的状态，迷茫着摸索着对未来尚不清晰。例如Jenny突然告诉我要去学类似于生态环境的职业，虽然她已经拿到了本科学位证书。但是对比下，朋友圈或是身边“精英”中国年轻人，都已经稳稳当当地定下了专业职业目标，拿offer，斩实习。这种巨大的对比让我陷入了一种迷茫。人年轻的时候到底该用什么样的状态生活?

七月还是国庆节，法国夺冠的日子。很幸运在这种历史性的时刻待在法国，见证奇迹。晚上上地铁的时候巨可怕，我说挤不上了挤不上了，小郭朝我招手，一把就把我拉上去了，然后车门一秒后在我后面关掉，很有意思。法国人也理所当然地都疯了，唱歌跳舞，跳河，烧车，裸奔。在这样的氛围下想不开心也很难。

如果通过火锅店二楼的窗口去看对面楼的玻璃，可以反射一楼的场景，有种时空错位的感觉。总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停留在19岁，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到22岁了。

然后临近22岁，我生活中最大的一个体会是，突然一下子，涌满了机遇和挑战。我或许有些迷茫，有些不知所措，但是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要的是经济独立带来的自由。并且22年，足够让我形成自己的三观（也许正在形成中），我知道在面临这些机遇挑战的时候该怎么办，即我最擅长的方式，向他人求助。交流的方式。所以，在临近22岁的夏天，我想继续大踏步走下去。很多时候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信，和对别人夸赞的毫不在乎，因为内心已经比昨日更强大。

在月底去了敦刻尔克，倒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大海，从未。海的颜色和天混杂成一片。我一个人就沿着这样的海岸前行，觉得我可以一直一个人这样走下去，走到海底，走到天的尽头，走到没有人的地方。

这真的是一座给人惊喜的城市，给了我一种从未有过的旅行体验:边际感。

边界消失，体现在那段现代感的房子和海岸相平行的直线上，体现在通往沙滩的芦苇丛中，体现在海天一线诡谲的乌云里，还印刻在为纪念那场大撤退而写下铮铮之言的纪念碑上，而边界感和历史同时褪色的时刻，也确实只需要最狂的风和最静的海。

四。八月

巴黎｜关于晃荡的2018年夏

略微嗅到离别的气息，随着和珊珊各位大哥交流越来越深也就越来越不舍。

珊珊做事情会主动配音，比如抬锅的时候要说一句“嘿咻”，也算是真的很可爱了。并且回答原因是“真的可以给自己鼓气啊”。

厨房里每天阴阳怪气地喊yanyan，各种喊，有时候还要加上I love you.摊手。

最有意思的是我们店集齐了各种方言的可能。香姐跟刚来得我一样，很一本正经，认真做事，说话很少，所以康哥一直逗她。

香姐：康哥说话太快，有时候听不懂。

胤哥：香姐，你用家乡话怼他，他就嗝屁了!

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然后康哥用山东话回击，胤哥用北京话制止你们，我用武汉话开始加入骂战，成哥用重庆话开始怼我，珊珊开始说粤语，最后李哥用东北话吼：整啥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中国方言在巴黎，有意思。

很感激也觉得很幸运能在火锅店度过这大半个夏天，除了最后几天我因为要走心情萎靡（其实，每次要离开一个地方的时候都是这样）。真的超喜欢店里每一个人!也给了我更多的信心和勇气，逗我这样常年一本正经的人，你们真的是太不容易了。也谢谢你们让我变成一个更热血的少年。

昨天收到香姐的哈达，听她用藏语给我送祝福，倒是感觉被圣水点过头顶的圣洁感，也越发有勇气前行了。

山水有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