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那时她还小,告诉父母长大了要做城里人。
转眼当年的背篓与割过的羊草,早随一张南下的火车票变得越来越远。
当火车对着铁轨摩擦出几天的咣当声停止后,一个叫东莞站的地方出现在她喜悦而好奇的张望里;就在她还停留在自己的张望里,带她出来的同村大姐,回头拉着她的手说“小芳,快拿好东西,下车。”
走出车站后,她随大姐上了直达厂子的公交车,透过公交玻璃不断更新的城市道路与高楼,她暗暗确定自己来对了,早该来。
早来的她,或许就能像大姐那样,回家时洋气的说自己谈了个城里的男人,以后就是城里人了。
当发动机像开锅般的滚烫时,公交车也到达最后一站,大姐和背着大包行李的她,也从空荡荡的车肚子里走下来。
穿过公交站又经七拐八拐的一段路程,两扇灰蓝色的大门,终于呈现在她们面前;大姐看到看大门的保安大叔从门缝里走出来,便急忙迎过去聊起来,边聊便从兜里取出一包烟塞过去。
烟塞过去后,保安大叔热情的要帮忙把行李搬到宿舍,只是在大姐连忙摆手的致谢里,保安大叔的脚始终坚守在大门口。
当简单的被褥铺盖好在大姐的上铺,大姐开始对她如父母般嘱咐可别小看那看大门的,他可是经理的远方表叔,是厂子的门神爷,以后出入要多笑,发钱了给买包烟。
抱着给大姐长脸,也抱着早点做城里人的念头,她在流水线每天站着劳作十几个小时,对于线长与组长的蛮横与不屑,她始终抱以微笑。
时间很快到了发工资的时候,她也如愿拿到人生中第一笔属于自己的钱,她激动着在一帮天南海北的姐妹前流下泪水。
留下泪水的她,也很快给保安大叔买了两包烟,还细心的买了打火机,大叔的嘴里不断蹦出好好干,懂事的夸奖。
时间在流水线的紧绷与发工资的循环里走过半年,她也早对厂区内外熟悉,只是下铺的大姐突然某天下午跟她道别;看着大姐飞舞着眉毛从宿舍穿过大门口,再进入一辆汽车消失在远方的路灯下,她才真的相信大姐谈了个城里男人的事。
据大姐临走亲口透露,男的还有个她从来守口如瓶的港商身份。
港商身份真伪她不知道,但她从那辆汽车车门打开刹那间,看到这个得叫姐夫的男人头上如老家的山顶,只有周边长了些野草。
至于大姐,不过是大她7岁的同辈人,加上她的年龄,大姐不过26。
大姐走了,她也在心里鼓舞起自己,总有一天自己也是城里人,但不会像大姐那样。
流水线的日子转眼到了年底,也从年底到了第二年夏天,她也开始当上组长,也进入美好的20岁。
20岁的她胸脯比以前更鼓,偶尔想家落泪也是一支梨花带雨,这一切被厂经理看在眼里,惦记在心里,只是无论经理如何暗示,她始终不理睬,并请经理别如此。
经理却觉得越是辣的,越是有味道,家里的那位母老虎早看腻了。
命运总是捉弄人,在夏秋交接时她突然接到母亲住院的消息,连夜回到家的她才知母亲得了肿瘤,需要一大笔费用,且需要转到北京的大医院。
掏光工资借遍亲友还有巨大的口子,那位跟港商走了的大姐此刻也早跟家里极少联系,只是不定期给家里打钱。不得已她向经理开了口。
垂涎已久的经理操着满嘴的宝贝没问题的啦,一定阔以啊,带着银行卡来到她身边;但无论经理如何说会娶她,她只答应做其二年的情人,但不结婚。
因为她知道本就是一笔买卖。
随着钱划入京城的医院与最后的康复期结束,母亲终于安好出院,她也含泪将身上除车费外的最后一些钱,塞到父亲手里。
离开故乡后,在经理拿出安全套与关灯的熟练动作里,她的泪水落在了洁白的四星级酒店枕边,也落在那被侵入的痛彻记忆里。
二年的时光会改变许多,她也从流水线的轰鸣与简陋的宿舍,搬进精装修的幽深里;
如同她在某天的电视机里看到的那个金丝笼,而她就是笼子里的雀儿。
很快2年的期限到了尽头,经理也无数次承诺只要她点头,就离婚娶了她,她不是没动摇过,只是觉得这样做了城里人,最后也是被更年轻的女人替代,因为电视机里放过长门赋。
在经理最后一次在自己身上喘息结束后,她穿好衣服面无表情的走出幽深,打车径直去了银行给父亲打去一笔钱。
走出银行大厅的她忽然看到一个久违的脸庞和一个陌生的女孩朝自己走来,她急忙走到一边装作打电话;那脸庞和女孩进入大厅后,她用余光确定那是当初厂子里,她暗恋的男孩。
男孩还是如当初般的开朗,只是增加了些男人的胡须。
面对曾经的眼前人,她本想走过去,但她最后还是按下自己潮湿的心和捂住落下的泪,急忙走出银行的门口,消失在人海的熙攘里。
人海的熙攘里是这座城市繁华的街头,是街头栉比鳞次的店铺;栉比鳞次的店铺里冒出一个丰臀肥乳的女人,女人满脸的脂粉透着浓重的雌性激素味道。
刚与雌性激素味道擦身而过,一句洪亮的声音便冒在耳后――――你是小芳吧,你不认识我了。?
话音飘过后,拥抱在四目相视许久,拥抱在一夜的酒水里。
天亮后,大姐得知了小芳经历的变故,小芳也知道大姐跟港商好了后也得到些钱,只是人家终归跟老婆一个裤腿,本来就是场戏,散场也只是时间问题。
大姐也因过惯了饭来张口的日子,没了钱后,索性裤子一脱,加入地头蛇酒店内千古的皮肉生意,凭借娇酥欲滴与让男人迷倒的硅胶胸,成了妈妈桑。
同样是每天躺着,但如今比跟着港商的日子还滋润。
大姐还学起时髦,包养了某个小鲜肉大学生,只是只谈钱,不谈感情。
“小芳,你有啥打算?要不先给姐帮忙吧?姐不让你出台,你在姐顾不上时,替姐打理下就可以,也亏待不了你。”
大姐的一句话问在小芳的心坎――――是啊,现在她该去哪里呢?
回家看看可以,但她已经不习惯长呆。
没等她幻神过来,大姐拿出几沓钱放到小芳手里,说先用着吧。
给爹妈买点东西。
几经夜晚的挣扎,小芳拨通了大姐的手机号,大姐回了句一家人别见外。
后来小芳慢慢成了大姐身边的得力助手,也见识了各路男人。
各路男人有来自庙堂之高的满嘴仁义礼智信,
也有来自江湖之远的满嘴跑火车。
不同的斯文儒雅与门派起源,相同的在姑娘们内裤胸罩的娇喘前,都化作一盒盒三鞭酒与汇仁肾宝。
看着越来越多的票子,大姐乐了,地头蛇乐了,前来的各路男人乐了,造三鞭酒与汇仁肾宝的老板也乐了。
唯独史玉柱拍大腿,当初造脑白金时,咋就没想到造个金不倒呢?
史玉柱不乐,小芳也乐不起来,此时的她已经和大姐那般,在这座城市的灯火里有了自己的房车,也给家乡的父母建了二层楼房,以及尽可能好的生活条件。
每每挂了给父母的电话后,望着窗外的一片霓虹,金钱下的盛宴却让小芳感到越来越孤独。
孤独下的她没有再找男人,她无数次暗示自己戒了爱情,她现在一挥手便有大把男人,可男人这种生物,她也戒了。
唯一不戒的是红酒与香烟,只是香烟比当初买给保安大叔的贵了好多倍。
金钱与年轻肉体交织的日子里,小芳怕过;可考虑到有姐在,特别听姐满脸自信说老板不但成了能去京城开会的代表,还能与各路衙门的老爷们称兄道弟时,小芳的顾虑慢慢消除了。
当然,对于姐透露的,她自然不与外人说。
金钱与肉体交易的日子慢慢从月复月,变成成了年复年,老板的各个酒店内也总是弥漫着三鞭酒与汇仁肾宝的味道。
就在对汇仁肾宝的味道越来越麻木时,小芳的母亲突然走了,临走前希望小芳别总忙生意,成个家,也觉得那么些年是自己拖累了小芳。
听完母亲生前的遗言,小芳撕心裂肺。
在将母亲入土后与过了五七后,小芳打算把活辞了,回去陪父亲。
在回去前,小芳收拾起屋里的东西时,一本落满灰尘的语文书落在她的脚旁。
翻开书,一张带字的纸条飘落,纸条上写着似曾相识的字体――――小芳,你问过老师何时才能长大,并想早点长大走到外面的世界,可外面的世界就像一座围城,围城外的人想进去,围城里的人想出来。
也许你现在不懂,等你懂了,你就长大了。
落款是你的语文老师。
将书合上后,小芳捡起地上的纸条,若有所思许久……
小芳回去后的不久,天朝高层终于出手整治,而小芳也在逃跑的路上被抓,但因非主观组织与经营,量刑不是很重。
当走进女子监狱的灰黑色大门那一刻,小芳才发现人生有时不过是兜兜转转走了一个圈,只是有些再也无法回去。
一年后的春天,小芳一身朴素走出了灰黑色的大门,看到大门外不远处站着被岁月的霜染白了头发的父亲。
再次回到家的小芳,跪对着母亲的墓前说了句话――――外面的世界是一座围城,女儿走进了,但差点走丟了自己,现在女儿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