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庙会
1
少年时光里,一说到唱大戏,人们聊的最多的,就是《王娃买爹》了。演王娃的是个女子,女子演生角,一幅宽厚的嗓音,征服了十里八乡的父老乡亲。
有一场戏线束时,王娃抹了两把鼻涕,在前襟上擦了擦,说:“爹,我饿了。”买来的爹说:“你看前面有个卖烧饼、胡辣汤的摊子,我们去吃点饭再赶路吧。”王娃答一声好,对台下一拱手,说:“台下的老少爷们,都有请啊。”台上其他人也都拱一拱手。观众轰然而散。
还有一出戏,我忘了名字。
开演前有个假戏真做的噱头,台上台下,演的真真的。一个黑脸的汉子随着锣鼓声上台了,打过圆场,弓步上前,往台前一站,一手叉腰,挺胸、亮脸,手伸向下巴一摸,光光的——忘记戴胡子了。
台下的乡亲笑得东倒西歪,心想看你怎么收场吧。后台的演员听见台下笑得不是腔调,掀开幕布一角,见主角愣在前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主角很机智,随即唱道:“王朝马汉,老爷的胡子跑掉了,还不给老爷拿来。”后台明白了,原来主角没戴胡子。王朝马汉跑到后台,捧回老爷的胡子,侍侯着主角戴上胡子,大戏才正式开始。
尽管乡民们已经知道年年都会有这样的失误,还是津津有味地等待着他们早已知晓结果的玩笑。
2
每年农历三月十八,镇上总会搭台唱戏。
这一天,照例会放假。吃过早饭,小伙伴们约齐了,一齐去镇上看大戏。其实,只是瞧稀罕凑热闹罢了。
远处树林里,几个老汉稀稀疏疏地蹲着。中间一个老者,倚在枯树上,手里托着一个丈八长的物件,不知在搞什么名堂。大家呼啦啦跑过去,嚷着:“干嘛的呀?”“你看那个人拿着个大竹竿,好奇怪呀。”“不是竹竿,是屋上的方檩。”本来很安静的场面,顿时骚动起来。他们显得很丧气。手持竹竿的老者,朝我们翻了两下白眼,嘟囔了两句听不懂的方言,复又捧起竹竿,放到嘴边,悠悠地吹起来。噢,原来是吹乐器的。这乐器的个头也太大了吧,估计音乐老师都没见过。回家说给大人听,他们愣是不信。
大家正随着低低的乐声神游九宵,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声。
“宣判人了,宣判人了。”
回头一看,大家都往大街上跑。我们也跟上去。越跑人越多。到了大街上,人贴人,挪不动脚。我挤不进去,只能侧着身子,从人缝里往里看。
两列武警端着枪,拉拉链一般拨开人群,押着一队犯人往前走。犯人都栓在一条绳子上,慢慢地往前走。走过之处,人群纷纷后退,闪出一条路。路边的摊贩喊着别挤了别挤了。“我这可是炸油条的热油呀,弄翻了可不得了。”摊主一边喊,一边踮起脚看。“上台了上台了……一、二、三、四……”“多少呀?”“有二十多个吧。”几个街痞子从后面挤上来,啸叫着:“多少多少?在哪儿?在哪儿?”
一个妇女压抑着哭声,分开人群,挤到台子前,把一个手绢裹着的东西塞到一个囚犯的肋下。“大檐帽上来了、大檐帽上来了。”喇叭里响起严肃地讲话声,声音非常大。
我终于挤到里面去了。犯人跪在前台,武警斜挎着枪,双手紧握着,虎视眈眈地站在两边。一位首长戴着大檐帽,站在犯人身后,表情威严地宣讲着。
听别人议论说那妇女认出了自己的儿子,往儿子身上塞了二十块钱。还有人说她从戏台上下来,躲开人群,抹了好几把眼泪。
宣判结束,大戏还不能开演。班主还要祭拜天地鬼神。
在戏台上一字排开摆上几色祭品。班头穿着戏服,举着香烛拜了三拜,把香烛插在祭品后面的香炉里。班头每拜一次,就对台下的观众撅一次屁股。戏服被风掀开,露出内里的家常衣服。
3
有一年,小小的镇上搭了三个戏台,对着唱,甚是热闹。十字路口是个高地,往四条街看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
西街的戏台就搭在庙前的大路上。那座庙和乡人居住的庭院没什么区别。临街一个拱圈门,宅第北面有三间出厦式的屋子,尺寸阔大。院子东边有两间厢房,堆满了杂物。院里有几棵楝树,长得干巴巴的。西南角有一口井,周围砌了一圈尺把高的花墙,水面上漂着一层绿苔,水都黑了。
三月十八这一天,踩高翘的、划汗船的、牵强驴的,穿着花衣,脸上抹着油彩,从庙里出发,往西走到公路上,转到南街,再往北走,经过十字路口,再回到庙里。
游行时,最好笑的要数牵强驴的,腰间扎着驴形的外套,周围缝了一圈黄缎子布。那人装腔作势、东倒西歪地走着,边走边甩着一条赶驴的鞭子,在人群头上啪啪作响,吓得旁边的人纷纷躲避。有认识他的乡邻,叫着他的小名,在旁边起哄。他理也不理,照旧认真地表演着。人们嬉笑着,你挤我,我撞你,闹成一团。
妈妈领着弟弟和表妹去赶庙会,弟弟看到大花脸,甚是兴奋,非要跟着看。表妹胆小,见到那些表情夸张的人物,牵着妈妈的衣襟,嘴里叫着:“大姨、大姨,别去了。”妈妈回来学给我们听,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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