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儿子四岁生日之际

亲爱的儿子：

对于生日，你好像只有一个认知——能够理直气壮地吃蛋糕。前天周六，你的阳历生日，爸爸妈妈都很忙，所以我只给你买了一个小蛋糕。

看着你心满意足吃着蛋糕的样子，我的思绪飘回了四年前。俗话说“儿生日，母难日”，虽然已经四年了，但生你那两天的情景我还记得清清楚楚。现在我决定写下来，以后拿给你看，让你知道你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2014年5月，我在你爷爷奶奶家待产。预产期在月底，我的肚子已经大到弯腰都很困难的地步了。正值插秧季节，家里有十几亩水田，如果自己插的话，需要四五天时间，如果花钱请人来插，只需要一天。爷爷奶奶商量了几天，考虑到我随时可能生下你的情况，他们决定在17号那天，请一些邻居来快速把秧插好，之后好一心照顾我。

那天中午，你的小姑妈和二奶奶在厨房忙着做饭，我还下来晃悠了一会儿，吃完午饭，插秧的邻居就又都去田里了，我独自上楼，准备午睡一会儿。突然感觉有东西流到裤子上，我走进厕所一看，裤子上有很多透明的液体，我还不知道那就是羊水。急忙喊你的小姑妈上来看看，生过两个孩子的她很有经验，安慰我不要紧张，她马上打电话喊奶奶回来。

爷爷奶奶火急火燎地从田里回来了，脚上的泥巴都还没有洗干净。你也够调皮的了，偏偏在他们最忙的时候来捣乱。虽然我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但是大家都不敢掉以轻心。我拿出早就收拾好的待产包，小姑妈赶紧联系了她的一个有车的亲戚，让他来送我们去县城的医院。两个月前小姑妈生你的表哥时，也是这个亲戚送去的。

一个小时后，我们到了妇幼保健院，你的大姑妈闻讯也赶了过来。医生给我检查了一下，建议我们办住院手续，说看情况就在这一两天就要生了。然后又开了一大堆检查，让我去做。做完检查，显示一切指标正常。爷爷奶奶这才放心了，他们决定先回去，把秧插完，明天再过来，大姑妈留下来照顾我。

因为我选择的是顺产，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了。那天羊水没有再流了，我也没有再紧张了。我躺在病房的床上听着大姑妈给你爸爸打电话，让他买最近的票赶回来。那时安顺到岳阳的高铁还没有开通，只能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回来。你爸爸买了18号凌晨的票，晚上才能到。

那一晚对我来说是个煎熬，病房里有三张床，我睡在中间那张，左边那张床上的女人是昨天生的，小婴儿不时地哭闹，大人们一会儿喂奶一会儿换尿布，时不时地还聊几句天，吵得我根本睡不着。但是我又必须休息，这样第二天才有体力生你。我心情无比烦躁，但是也无可奈何。

到了半夜，右边床上的女人被带去产房了，她生的是二胎，一个多小时后就带着刚生的婴儿被推回病房，这下子就更热闹了。

我只能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耳朵里清晰地传来各种声音。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二天早晨，主任医生来查房，刚好她是你大姑父的远房亲戚，我们请她为我换一间人少点的病房。很快，我们换到了走廊最边上的病房，原先住的产妇正好今早出院，于是病房里只有我一个人住了，只是卫生间是坏的。

上午我依然没什么反应，做了一些常规检查，大姑妈看我还比较精神，中午带我出去吃饭，饭后我们又去理发店洗头。洗完头我自己先回医院，感觉有一两个小时你在里面没什么动静，我又紧张起来，赶紧去找医生听胎心，医生听过之后说正常，我才又放心地回到病房躺着。

下午你奶奶又赶来了，说秧都插完了，家里的事情也安排妥当了，接下来一心照顾我。

阵痛是从三点多开始的，起初还不是特别疼，间隔十来分钟疼一次，我在书上看过，知道这是子宫在收缩。我躺着不动，不时地吃点巧克力，喝点水。渐渐地越来越疼了，间隔时间也缩短了，变成七八分钟一次，再变成四五分钟一次，但是我还可以看手机计时，告诉你奶奶几分钟疼一次，可见这疼还是可以忍受的。

到了晚上七八点钟，疼痛越来越剧烈，我已经无法安心地躺着了，于是起来在走廊上慢慢地走来走去。十点钟左右，疼得我几乎要喊出声来，去找医生，医生检查了一下说才开了三指，进产房还为时过早。

于是我又出来，由大姑妈搀扶着楼上楼下到处走动。你奶奶为求心安，偷偷地跑去值班医生办公室给医生塞了一个五百的红包。

你爸爸坐的火车是九点多到达岳阳，然后还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出租车。你好像是在特意等着他似的，我已经疼得无法忍受了，医生还是不让进产房。直到11点多你爸爸到达医院，大姑妈扶着我等在医院门口，你爸爸把我从门口扶到二楼病房，又慢慢走到产房门口去问医生，医生看了看我的样子，让我进产房躺下，他们准备接生。

因为是深夜，医生破例让你奶奶和大姑妈进来陪着我，她们在旁边握着我的手，给我加油。医生让我在每一阵阵痛后用全身力气，像拉粑粑那样，她喊着“一二”，我就用力。还说我疼得受不了时可以喊出来，但我觉得喊出来也还是一样的疼，徒然浪费体力，就忍住没有喊。你奶奶和大姑妈后来一直说我太能忍了。

一次又一次地用力，终于医生说已经看到头了，要我再加把劲，我也想一鼓作气把你生出来，可是力不从心了，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依然没有进展，医生把你奶奶和姑妈都赶了出去，产房里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医生给我侧切，然后在我用力的同时用双手按压我的肚子，可是这个女医生个头小，又很瘦，体重大概只有八九十斤，自然没有多大力气。她按压了一阵子，有些气急败坏地对我说：“现在剖腹已经不可能了，都两个小时了，如果你还生不出来，孩子会很危险，有窒息缺氧的可能。明白没有？只能靠你自己了！”

我虚弱地点点头，又开始用力，其实这时我已经没多少力气了，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头上的汗水不停地往下流。朦胧间我听到医生打了一个电话，好像是说情况很危险，请某主任过来。几分钟后一双有力的大手在我肚子上按了几下，顿时我全身感到一阵轻松，你出来了！

当时我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但轻松了不到两分钟，因为我没有听到你的哭声。医生焦急地喊家属进来，说孩子有些缺氧，恐怕要进监护室。后来听你爸爸说他第一眼看到你时，你全身都是青紫的，医生猛拍了几下你的屁股，你才哭出声来。然后爸爸抱你去打预防针，打了两针你都没有哭，把他吓坏了。

医生过来给我缝针，我清晰地感觉到针线穿过皮肉的拉扯，但我一声不吭，这时候的疼痛跟刚才比起来，简直算不上什么了，我舒了一口气，最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不怕了，只怕你会有什么闪失。

医生处理完伤口后，我问她：“男孩还是女孩？”她没好气地答了一句：“男孩！现在想到问了，刚才怎么不尽力呢？”我真想怼回去：“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如果不是你无能，我和孩子会受这么大的罪吗？”话到嘴边我又忍住了，想到还要在这住上几天，得罪了她没有半点好处，更何况她才不会承认自己无能。

你奶奶他们把我送回病房，告诉我你体重七斤二两，身高50厘米。我吃了一惊，上个月产检时报告上还写着你只有五斤，而最后一个月我体重一斤没增加，你却长了一斤多！早知道你这么重，我才不会冒着生命危险顺产呢，刚才的一幕简直太可怕了！

这时我还没有看到你，你爸爸在监护室里守着你。我喝了点糖水后，躺在床上迷糊了一会儿，并没有完全睡着，心里还在担心着你。

直到凌晨四五点钟，你总算脱离危险，爸爸把你抱回病房放在我的旁边。啊！这就是我的孩子，我疼得死去活来生下的孩子！我歪着头看着熟睡的你，眼泪忍不住地往外流。后来再看你当时的样子，真是丑的可以，但是当时看着你，只觉得你怎么这么好看呢，好看得让我不忍闭上眼睛睡觉。

早上八点钟时，护士在走廊上喊大家抱孩子去洗澡，奶奶和爸爸就拿着衣服和洗浴用品抱着你去了。随即一大帮医生前来查房，让我脱下裤子检查伤口，生孩子真是让人完全没有尊严可言。在众目睽睽下脱下裤子，然后被医生一顿训斥：“怎么还不清洗伤口呢？再不洗干净会发炎的！家属呢？家属……”

我赶紧解释并保证，等他们一回来我就赶紧去清洗。好不容易穿上裤子，医生又伸过手来：“有奶吗？”边说边捏我的胸，疼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胸部这时肿胀难受，应该是有奶水。

等奶奶他们抱着洗的香喷喷的你回来，我就让你试着吃我的奶，大概是太难吸了，你吮了两下就挪开了嘴。好在我们准备了奶粉，过了不久你的小姑妈也来了，她正在哺乳期，奶水充足，就把你抱过去吃她的奶。

但是下午还有第二天，只要医生来检查，就会来捏我的胸。疼得我都产生了条件反射，一看到医生进来就双手护着胸，生怕他们的手伸过来。

窘迫的事还不只这一件。由于生你时用力过猛，我感觉肛门已经严重变形，因此你奶奶准备的饭菜我都不敢吃，只敢喝点稀饭和牛奶。而有奶水你力气太小吸不出，也是一件麻烦事。买的吸奶器也吸不出多少，直到第四天我实在憋得难受，让你爸爸来吸了一阵，才算解决了问题。但是你真正开始吃我的奶，是在一周以后。

生下你四天后，我们出院了。你爷爷在家放了一大挂鞭炮欢迎我们回家。本来以为尘埃落定，可以好好地坐月子了。哪里想到第六天我回医院拆线，顺便给你做例行检查时，又出问题了。拆完线我出来在大厅等着你爸爸，没想到他空着手下来了，说医生检查后发现你黄疸指数过高，要留下你住院治疗。

我立马就懵了，黄疸是什么鬼，有这么严重吗，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住院？我满腹疑惑跟着你爸爸去医生办公室。医生对我们讲了一大通，说这个可能引发的各种疾病，反正听完我们吓坏了。然后医生又安慰我们，只要住院治疗三天就可以好，住院期间你睡在蓝光箱里，吃喝拉撒由护士照顾。我们只需要交住院费，留下奶粉和尿不湿就可以走了。

就这样你住进了一个透明的小箱子里，我们不能进去，只能在门口望上几眼，跟你一样住进去的婴儿还有很多。

我们空着手回到家里，心里空落落的。你的太奶奶听说了这事，不依不饶地要我们去把你抱回来，说我们太糊涂了，要是孩子被别人换了怎么办？这倒不至于吧，我们也很不放心，但是有什么办法呢？那一夜我几乎没有睡着。

天一亮，我跟你爸爸又坐车去医院看你，医生把你抱出来让我们看了一眼，说指数降下来了一些。

前一天给你的外公外婆打电话时，他们说把你的满月酒就定在农历四月二十八，因为有些什么讲究，不能拖到下个月办。

但是明天就是二十八了，你还住在医院，外公外婆三四个小时的车程大老远赶过来却见不到你怎么办？我为难地给你舅妈打电话说明了情况，谁知道我还没说完她就急忙说：“你太傻了，这根本不是什么严重的病，你表哥家的孩子，还有我楼下人家的孩子，刚出生时都是这样的情况，过个几天就会慢慢正常的。”

我疑惑地问：“那为什么医生说的那么严重？”

“他们还不是为了创收，把很低的可能性说的像必然会发生。治疗费用是不是很贵？”

“是啊，好像说一天一千元。那我现在怎么办啊？”

她让我向医生要求接你出院，还说如果医生要你签字责任自负时，只管签就是了，不要害怕。尽管她提前给我打了预防针，但当脸色难看的医生让我写出院申请时，我还是紧张地手都发抖了。

好在真的如你舅妈所说，过了两天我们再带你去医院检查时，你的各项指标都已经正常了。

当我怀着你时，老人们都说生下来就好了；生下来之后，他们又说，长到一岁多会走路会说话就好了；你一岁以后，他们又说，长到三岁上幼儿园就好了。然而直到现在，你都四岁了，我还是没有“好了”的感觉。

你出生以后，我就再也不知道一觉睡到天亮是种什么体验了。伴随着你成长的，是各种层出不穷的问题和麻烦。

譬如说你三个月之后就死活不肯吃奶粉了，于是我天天喝着油腻的猪脚汤，你的口粮充足了，我也成了120斤的胖子。譬如你六七个月时毫无道理地拉肚子，整整拉了一个月，睡着了好好的，一醒来就不停地拉，喂你什么药都吐出来……

无数次你把我弄得心力交瘁，恨不得把你退货却又无处可退时，你那天真无邪的笑容又瞬间把我俘获，让我像打了鸡血一样又鞍前马后地为你忙活。没办法，你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让我心甘情愿不断强大起来，不断更新升级自己的打怪装备，在你成长的道路上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谢谢你，儿子，是你让我从一个什么都怕的胆小鬼成长为一个战士，成长为一个生活的强者。让我们手牵着手，一起打败成长道路上越来越多的怪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