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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落尽月又西

2024-03-11  本文已影响0人  白莺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多少年后,沧海桑田,黄沙吞噬了青冢,没有人记得这里曾埋过两个人。

从此春秋两不沾,风月不相关。

1

我喜欢一个暗卫,可是我是个哑巴。也是一位被人遗忘在冷宫的公主。

我只有在夜里才能见到他。

冷宫的夜总是寂静的,冷月无声,把它惨白的光线照在矮墙上,夏虫低鸣,老鼠在我枕边跑来跑去。

这个时候,我总是睡不着,事实上从八岁开始,我就没有踏实睡过一次觉了。

就在我辗转反侧迷迷糊糊时,有一阵悠扬的曲子从窗外飘来,曲调流畅,像潺潺溪水,灌溉心田。不知不觉中,我就睡着了,睡得很好,还梦到一片芳草地,有馥郁花香。

醒来月明星稀,我推开窗户,一轮满月刚好挂在天边,而他就阖目倚在不远处的廊柱上,星辉淡淡,跳跃在他深墨色的衣袍上。像夜的幽灵,永远深沉。

他是父皇送给我的。

我母亲是个卖唱的女子,说句不好听的,就是青楼女子,身世凄凉却长得极美。

父皇有次去窑子里听戏,一眼就叫我娘给迷住了。当夜叫人弄进了宫,偷偷摸摸地藏在后宫里。不敢让人知道他逛窑子的糗事,所以我娘只好无名无分地做一个暖床的侍婢,直到怀有身孕,满后宫哗然。

多疑善妒的皇后娘娘堵住了别院的门,年老色衰的她在见到我娘的瞬间,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直接叫人灌了下胎的药,把我娘关进冷宫,让她自生自灭。

我没死成。

那碗药让我娘在榻上滚了三天三夜后还是生下我,因为先天不足,我得了失语症。

而我娘就惨了。

她死了,死在一个大雪飘飞的冬夜,被几个小黄门用草席一裹扔进了乱葬岗。

我是被冷宫里的几位娘娘养大的,她们常年寂寞,数着青砖与更漏的日子过腻了,干脆就养了个娃。

从小,我就是被人欺凌的主,那些废妃们会发疯,发起疯来就打我,骂我是小贱种,把皇帝对她们的种种不公全发泄在我身上。谁让我是皇帝的种,我跟他们一样被抛弃了,我没有得到过那个男人半分的怜爱就被迫去还他欠下的债。

为了讨生活,从八岁起,我就成了后宫各位娘娘的洗脚婢。

可是命运就是那么神奇,让我遇见了他。

有一次,我在给王美人洗脚时不小心打翻了盆,她愤怒地扯着我的头发,把我摁在一条鹅卵石小径上揪住一块肉拧的时候,刚好皇帝经过。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他,他五十多岁,已经有些老了。

或许是骨肉至亲,血脉相连的缘故,我做了这辈子最正确的举动,在我被打得眼泪直流时,却弯起唇角远远对着他笑了。

这一笑,让他忽然想起了当年那个在春风楼里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纤弱女子。

同样的身世凄凉。

同样的楚楚可怜。

同样一双泪眼婆娑。

充满对人世不公的幽怨。

他皱起了眉,对他身边的暗卫低声说了句什么,暗卫立刻心领神会,只见他快如风,厉如剑,很快移到我身边,掀翻了骑在我身上的王美人,又悄无声息地跪在我的身边,把我蓬乱的发捋到一边,悄悄地打量了我一眼。

这一眼,如深潭般叫我沉溺,从此再难忘却。

感谢我生了一张与我死去的娘亲一模一样的脸,才终得皇帝眷顾,从此,皇室少了一位洗脚婢,多了一位排名第十的公主。

我有了自己的宫殿,有了温顺的宫婢,还有了一个暗卫,他叫顾凌。

2

我没有名字,父皇便叫我,小十。所以,所有人都称呼我,十公主,包括他。

我是天生的哑巴,而他也好不了多少,除了答应父皇时那句“遵命”以外,我再没听见他说过其他的话。

多年来冷宫的生活让我夜不能寐,从前我害怕黑夜,害怕老鼠钻到我的被窝里,害怕我那些疯了的养母半夜会来掐死我,所以我睡不了觉,总是整夜整夜睁大眼睛。看月色清浅、暗夜宁静、冷雨敲窗、寒风扑舍。

这时,一阵悠扬的笛声便从窗外悠悠传来,窗棂上倒映着一个人的身影,影影绰绰,像水中的波纹,让人格外安心。

我张了张嘴巴,想问,顾凌,是你吗?

可是我发不出声音,只是眼皮越来越沉重,渐渐地,就沉入了梦乡。

后来,便慢慢地容易睡觉了。

我对他充满了好奇,常常在梦醒时分悄悄地打开窗棂,看到那被沉沉夜色裹挟着的身影,感觉他好生孤单。

有时候寒雨落在青瓦上,夜风鬼魅般吹过,我辗转良久才偷偷下床,慢慢走到窗边,手搭在窗棂上,稍稍一动就开了窗。

笛声却戛然而止,我看到一双幽沉的眼眸,很亮,像暗夜的萤火。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摘下面具的样子,父皇的暗卫,都带着狰狞的面具,而我却熟悉这双眼睛。

他比我想象中的要好看,眉目俊朗、长身玉立。就是太过冷漠,通身如一柄冰冷的剑刃,却因为这柔和的夜色沉静下来。

我垂下眸子,把手中的一柄竹伞递给他。他却立刻退一步躲开了我的手,诚惶诚恐地拱手作揖:“公主。”

我有些尴尬地收回手。

其实,一开始就如此泾渭分明。也好,我与孤独为伍惯了,我没有朋友,如果有了,便有了牵挂,这样到底不好。他是暂时出现于我生命中的慰藉,我却永远成不了他的主人。

3

九公主来的时候排场很大,我不知道我这个名字里只有数字的公主是怎么惹到她的,但是她就是来了。

她恶狠狠地掐住我的脸,十指蔻丹如血,狠狠地将我摔在地上,口中骂道,谁允许你这个卑贱的奴婢出现在宫宴的?你也配与本公主同席?

我这才想起前几日在镇远将军的庆功宴上,父皇当着朝臣们的面认了我,镇远将军赵临渊深深看了我几眼,还遥遥向我敬了酒。

合宫上下都知道,赵临渊是九公主的心上人,皇帝指定的准驸马。他这样频频向我示好不正打了九公主的脸吗?

九公主越想越生气,索性叫几个侍卫上前揪住我的头发撕打,我的几个宫女见了,自觉地低下头来,整齐划一地退出了殿外。

九公主的唇角勾出一丝邪笑,在她的授意下,侍卫竟然不怀好意地撕扯起我的衣服来。

“嘶—”

我的肩膀处破了好大一条口子,雪白的肌肤裸露在空气里,虽然有头发的遮挡,还是隐约可以看到里衣里面粉色的肚兜。

我是哑巴,连哭都发不出声音,只有摇头,拼命往后躲。

在九公主的默认下,那几个大胆的奴才狞笑着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她要毁了我!

毁了我,我便成了残花败柳,成为皇室的耻辱,就不会成为她的威胁了。父皇不会降罪于她,最多关她几天禁闭而已。而我就不同了,我这辈子就完了。

我边流着泪边往后挪退。快退到墙角时,有一片阴影挡在了我前面。他侧过脸,给了我一个坚定的眼神,日光隐隐约约地落到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是顾凌啊。

下一刻,那几个宽衣解带的侍卫已经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九公主发出一声尖叫,刚逃到门口,却被他持剑拦住,顾凌眼眶血红,像一头被惹怒的狮子,一步步朝她逼近。

“狗奴才,你……你想干什么?”九公主惊慌失措起来。

我张了张口,想告诉顾凌,算了,我没事,她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我们惹不起。

顾凌好像看懂了我的眼神,他那样挺拔,挡住了我一切灾难,而我却没有能力保护他,只能让他自保。

可是,他没有听我的,他眸中的狠戾一闪而过,剑刃的寒光划破冰冷的空气,那剑芒在九公主的头顶一闪而过,紧接着珠钗散落一地,顺带着她的一缕乌发也被削落地面。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何况,她可是九公主,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何等金尊玉贵。

所以,顾凌这下闯大祸了。

果然,他很快被几个侍卫带走了,我不知道九公主在父皇面前会说什么,只知道她在自己的寝宫一哭二闹三上吊,扬言若不杀了顾凌誓不罢休。

所以,顾凌必须死!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带走,却无能为力。

我是一个没用的公主啊,大概是个灾星吧,所有跟我有关的人、用心对我好的人都会死。

一个是我娘,一个是他。

我娘是因为生我,他是为了要保护我。所以,该死的那个人,为什么不是我?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顾凌,他最后一次回头看我,面具摘下,露出一张略显苍白但眉目俊郎的脸。唇角勾出来的一抹笑,像是一缕阳光倏忽而过,亦像是最后的告别。

4

我又开始失眠了。

夜晚的窗外再也没有那一道清俊的身影,我也再听不到那段悠扬的笛音了。

所以。

我蜷缩起身子,痛到胃痉挛,因为我吞了毒。

就像小时候我的养母们不发病的时候给过我的一块糖糕。因为太好吃了,所以忘不掉。

而顾凌就是那块糖糕,我已经不能忍受从此以后没有他的日子了。

可是,我没死成。

我是一个公主啊。

宫人们可以欺辱我,鄙贱我,耻笑我,轻视我,但是,她们还是不敢让我死的。

我醒的时候父皇来了。满宫的婢女都被拖出去挨板子,那阵势让我恍惚。仿佛我真的是个受宠的主子。

我强忍着胃里的难受爬起来,跪在床边朝他磕首,我说不出自己的苦,只是一遍一遍地流泪。

他身边的总管太监递过来笔墨让我写出来,我识字不多,却在无数个日日夜夜的临摹里对那个人的名字刻骨铭心——顾凌。

顾凌回来的时候是一个冷雨敲窗的夜里,他用指节轻轻地敲着窗棂,我有所感应地推开窗子,见他一脸苍白,虚弱无力却笑得温和。

他什么都不说我也知道,他一定受了很重的伤,从慎刑司出来的人,怎么可能毫发无损,可能是怕我太过忧虑,故第一时间便想着来见我,好叫我安心。

我与他对望,他却迅速垂下眼帘,有风过,抚过我的发丝与他的缠绵萦绕在一起。

他察觉似有不妥,就要转身离去。

我僭越地伸手去抓他的胳膊,果然摸到湿漉漉的一片,都是血。

怪不得他总是一身玄衣,把伤口藏得很好,可是顾凌啊。

我们是一样的人啊。

你的伤口尚且能暴露于人前,可是我却伤在心里,无药可医。

为什么我们不能跨过不可触及的疏离,真正地走近彼此呢?

我抬手抹了一把泪,用手比划了几下,我想告诉他,我来替你包扎。

他再次抬眸看我,目露疑色,似乎看不懂我要表达什么。

我泄气地放下手,他却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对我说了生平第二句话,他说:“公主千金之躯不用做这些,奴才伤得不重。”

果然。

他真的看懂了。

但是,我们依然被一种叫做身份悬殊的东西,隔在千里之外。

下一瞬,他已重新戴上面具,风一样消失于黑夜,回到他的暗处去了。

5

父皇重新记挂起我来。

他给我换了一个更大更宽敞的宫殿,给我锦衣玉食、宫婢无数,还请来了学识渊博的太傅教我读书识字。曾经欺负过我骂我是野种的礼仪嬷嬷见了我,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毕恭毕敬地叫我“清雅公主”。

对,这一年,我也有了名字——李清雅。

父皇说,要挑选一个良辰吉日,还要把我过继给皇后娘娘名下,让我成为名义上的嫡公主。

父皇常常来我宫里坐着,摸着我的头发,满含眷念,似乎透过我,想起了他的白月光。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顺着我乌云般的头发,说:“朕第一次见你娘时,她也是你这个年纪,当她抱着琵琶出现在朕面前时,真如白云出岫般清新脱俗,让朕一眼万年啊。”

我娘?

我心里冷哼,亏你好意思说出口,你若真的怜她护她,又怎会任她被人欺辱,最后沦落到尸骨无存的下场。

“你放心,朕会给你娘一个名分,将她的衣冠冢葬入皇陵,百年之后,她定会与朕一同长眠于地下,只要我的小十听话。”

是的,前提是,我得听话才是。

我很听话,因为我知道,只有听话才可以保护我想保护的人,才不用被人按在地上当球踢、当马骑,才能找回曾经失去的尊严。

合宫的奴才也都战战兢兢。

他们知道,这位被他们多年欺凌的野丫头翻身做了主人,不但风头上盖过了九公主,恩宠上也更胜一筹。

九公主倒不这么认为,碰到我也只是翻翻白眼,唇角含着一抹意味深长的诡笑。

我知道,她定在腹诽,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装腔作势。

我已经半个月没见到顾凌了。

半夜从梦中惊醒,拥被而卧,下意识地朝窗口望去,月光依旧透窗而入,而风声飒飒中,却再没有那个影子了。

他被父皇的人带走了。

几个月前,犬戎派使者入朝,求娶我大康嫡公主,啊对,就是那位金娇玉贵的九公主殿下。

父皇哪里肯呢,但是,犬戎兵强马壮,那些饮热血啖生肉的家伙是不会文绉绉那一套的,要不服从,要不打得你服从。

宫中皇女甚多,但要不姿色平平,要不建府嫁人了,姿容出众且年龄相仿的,只有我与九公主。

所以我便成了父皇推出去替死的女儿。

父皇说,他会给我最大的排场,无上的荣耀,他会十里红妆,千里送嫁,只要我乖乖的,顾凌就能平平安安回来。

我没有选择。

可是,我不会说话,这成了他最头疼的事,他请来了赵临渊教我学犬戎的话。赵临渊常年戍守边关,与犬戎的将领打过无数次交道,对他们的生活习性了如指掌。

当赵临渊一身儒袍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才知道为什么全长安的少女都倾慕于他。

少年光风霁月,温润如玉,让满室春光都为之暗淡不少。

我抬起头,他微笑着,没有说话,而是伸出手,白皙的指节弯动,用手语跟我问好。

我竟然看懂了。

他说,犬戎人一直过着半耕半牧的生活,聚少离多,所以他们对话很少,大多都用手语,让我不要担心。

我试着用手语,对他说了声谢谢。

他笑了,可是那笑却未达眼底,他与我在一起时,经常笑,可是他一个人时,却经常皱眉。有时候我的余光能瞥见他在不远处默默看我,待我回头,便又恢复如常,像是我的幻觉。

有一次,他进来时我不知晓,正伏在案上写字,他嫌我的字太丑,便俯身指正,我怎么都写不好,他就握住我运笔的手,一笔一划慢慢地在纸上移动,一股暖流通过手心直达心底,虽说我对他心无邪念,但他也毕竟是个少年儿郎,第一次与陌生男子挨得那么近,措不及防也羞得满面通红。

恐怕这一幕落在有心人眼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果然,当九公主掀帘进来时,我不由得手一抖,急忙站直身来,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九公主气不打一处来,也没让宫婢动手,直接推翻了我的案台,转身又扇了我一耳光。

她戴着坚硬的护甲,这一巴掌下来,我的脸上立刻出现几道血痕。

她犹不解气,反手又要打,被赵临渊单手截住。

她狠狠地瞪着我,嘴唇差点咬出血来,一字一句,犹如钢针——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还真当自己是公主了?本宫告诉你,你娘是什么货色,你就是什么货色。左不过是淫娃荡妇……”

“够了!”赵临渊一把甩开她,冷冷地说,“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就请九公主回殿,臣还要给十公主授课。”

“授课?”九公主泪眼朦胧,脸色苍白,笑容讽刺,“本宫若不来,你们是不是要钻进被窝里授课了?”

“你——”赵临渊抬起手,却堪堪停在半空,生生顿住了。

九公主嗤笑一声,冷声道:“怎么,你还想打本宫不成?本宫倒想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赵临渊闭了闭眼,藏在衣袖里的手紧握成拳,最后还是轻轻放下了。

九公主是哭着跑出书房的。

赵临渊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那双眼又柔和地看向我,垂下头苦笑了一下:“对不起公主,怕是要连累你了。”

果然。

没过多久,宫里便风言风语传开了,说准驸马赵临渊与清雅公主在书房行苟且之事。

彼时,我被父皇关在原来住过的偏殿里,有专门的侍从看着、一脸凶相的嬷嬷监视着,父皇派人来给我传话,让我安分一点,否则,合约作废。我便要永远留在这里,回到过去的生活,顾凌也不可能再回来了。

从高高的枝头零落成泥,原来九公主说得对啊,乌鸦就是乌鸦,是永远变不成凤凰的。

6

九月的时候,我被过继给了皇后娘娘。皇后已经年过半百,可依旧端庄美丽。她一笑,眼角堆砌的褶子像一朵正值盛放的雏菊。

她在给我梳妆的时候真像一位慈母,但她的护甲挑起我发丝的时候真的很疼,疼得我直掉泪,可是我不敢动弹。

她为我簪好头发,从铜镜里打量我,唇角含着一抹微笑:“瞧我们的小十真是个美人胚子,将来夫君一定最疼惜你,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我心里冷笑,福气?这样的福气给你女儿你怎么不要?

正说着,外头通报说九公主来问安。我手一抖,玉簪落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不知道何时,“九公主”这三个字就像一道催命符。

皇后被我慌张的样子逗笑了,温柔地按了按我的肩:“别怕,母后会护着你的。”

九公主一进门见我就冲上前来,盛气凌人道:“母后你怎么能给她梳头,她这般低贱。”

皇后娘娘轻斥道:“没规矩,小十现在寄在本宫名下,便是你的嫡亲妹妹,平时教你的礼仪都哪里去了?”

九公主顿时受不住了,那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啪啪往下掉,她指着我的鼻子哭道:“她只是个娼妇的女儿,凭什么跟本宫平起平坐,赵临渊你要跟我抢,父皇的宠爱你跟我抢,现在母后你都要来争,宫里宫外的风光都被你占尽了。”

“现在,现在赵临渊都不见我了,你……你开心了吧?”

“贱婢,你听着,嫁到那蛮荒你还当真以为是去享福的?犬戎野蛮,狼多肉少,女人更少,所以,你嫁过去左不过是千人骑万人睡罢了,你得意不了几天的。”

“赵临渊他再讨厌我,还得娶我。”她逼视我,一步步靠近,低声在我耳畔道,“还有你的小暗卫,本宫迟早玩死他!”

一道惊雷劈过,将我从床榻上唤起,冷汗涔涔湿透了薄衫。

回想起白日里九公主的话,我麻木地望向窗外,我多希望纱窗上能再出现那个俊逸挺拔的身影,可惜没有。

很快,犬戎的大皇子来朝进觐,我被人盛装打扮,玩偶般摆设在父皇身边,连九公主的坐席都在我之下。

大皇子的目光频频向我身上投来,他生得并不粗矿,反而有些隽秀,身材挺拔如松,跟我们中原的将军没什么区别,只是一双紫瞳太过灼热,放肆而张扬。

我手上的酒杯捏得不能再紧。

他却一笑,双手交叉并在胸前,朝父皇一拜,行的是他们的礼,说的是我们中原的话——

“尊敬的皇帝陛下,臣愿为犬戎王求娶您的嫡公主,还望陛下割爱。犬戎愿以十二分的诚意,与大康建立秦晋之好,永息干戈。”

父皇脸上露出虚伪的慈悲,他皱着眉头说:“小十是朕最宠爱的女儿,犬戎拿什么来换?”

“拿我犬戎未来大妃之位若何?”大皇子的目光又落在我身上,眸中带笑,文质彬彬。

这话一出,四周一阵窃窃私语,坐于下首的九公主把酒杯一掷,愤而离席。

她认为我这局八成是赢了吗?还是后悔让我替嫁?

不在乎了,每个人的心都只有拳头那么大,只装得下重要的人或事。其他的,随风散吧。

天上的月亮渐渐地变圆了,我倚坐在窗前,靠着窗棂仰望长空,摩挲着手中的一支玉笛,它是顾凌留给我的。而今,它的主人不知在何处。

三日后我便要出嫁了,此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上一面。

一阵凉风送来几缕梨花香,熏得我有些昏昏欲睡,打了个瞌睡就要往前栽的时候一双手接住了我。

我一下子就清醒过来,如果可以说话,我一定会快乐地叫出声来,可是我不会,我只能用我的肢体语言来表达我的心情,我上前勾住了他的脖子,把头深深埋在他的胸前。

顾凌,顾凌,我总算见到你了,我好想你。

我的泪打湿了他的衣襟,那只放在我腰间的手只僵持了一瞬,便将我深深嵌入怀中。

他身上有很好闻的梨花香,像雨后竹林散发出的馨香。

他说:“公主,不要怕,我带你走。”

我以为自己在做梦,抬头便看见他眼神里亮亮的星辰,散发出柔和的光。

我哭着摇头,不可能的,自从我得罪了九公主,父皇就把我囚禁了,还加派侍从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我的院子围得严严实实。防贼似的防着我,搞得我像妖魔鬼怪,可以上天遁地。

顾凌伸手拢了拢我的发,安抚似的梳理了两下:“闭上眼睛,再睁开,就好了。”

我闭上眼睛,他抱着我往外走。

我听见静静的夜里有兵戈相撞的声音,听到了一阵急躁的马蹄声,有个熟悉的声音对我们说:“快上马,一直往东走,过了承德门后就安全了。”

我睁开眼,看到一身铠甲的赵临渊,我从来都不知道平日里儒雅随和的他持枪竟如此英挺,真如少女们歌咏他的那句诗谣——

“长安美少年,羽骑暮连翩。玉羁玛瑙勒,金络珊瑚鞭。”

可是我知道他不是,他渴望“西北望,射天狼。”

他羡慕“壮心未与年俱老,死去犹能作鬼雄。”

而他的君主却让他守国门三年,不给他兵卒,让他护送一个弱女子远赴塞外,保家卫国,他觉得憋屈,觉得耻辱,觉得胸口有块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我用他教我的手语比划着说了声谢谢,他向我福了一礼:“公主保重,山高水远,后会无期。”

7

顾凌把我抱上马,重新让我闭上眼睛,马在无边的黑夜里奔跑,刀戈在耳畔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靠在顾凌的怀中,压抑着一滴泪,眼睛酸涩的难受,不晓得过了多久,耳畔的厮杀声越来越小。我睁开眼睛,看见天边已经翻起鱼肚白、夜幕深紫色的低垂,无数星星倒挂下来,群山绵延,萤火点点飞起。

我伸出手,想要抓住风,原来这就是自由,我已经像一条鱼,回归无垠的大海。

晓露湿寒,我已经冷得唇色发白。顾凌停下来,为我生了一堆火,火光照着他冷峻的眉眼,月光勾勒着他俊美的轮廓,墨色衣摆与白色发带被夜风猎猎吹动。 让他看上去温润如仙。

我披着他的外衣静静看他,有点不敢置信,像做梦。

我伸出手去触碰眼前的画面,忽然怕碎掉,直到顾凌也伸出手与我紧紧相握,我才擦了擦眼泪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随手折了片草叶来吹,风都弱了下来,我看到不远处麦浪翻滚,红霞一点一点浸染了黎明。

顾凌说要带我到江南去,他说他就出生在那里,有流水、有小桥还可以采莲,一年四季温暖如春。

我笑着点头,可是不久就听到了不远处的马蹄声。顾凌又带着我奔波,他的骑术很好,功夫也一流,很快就甩开了一众追兵。就在我们即将出城门时,我忽然嘴馋了,特别想吃城东那家店里的糖糕。

顾凌答应给我去买,等他回来时,我却被亲兵统领带走了。

是我自己送上门的。

我揭开城门上我与顾凌的画像,指着上面的女子,比划了几下,他们便立刻认出来了。

我没有办法。

我在门口等顾凌时,听到百姓们议论纷纷,说皇帝为了逼出逃的公主现身,拿后宫的几个废妃开刀,一天杀掉一个,并把她们的人头悬于城门上。

我看见城门上果真挂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她蓬头垢面辨不清面貌,但是我还是认出来了,她是锦妃,从小到大最疼我的、疯了时也是打我最狠的那个人。

以前她最爱美了,即使深陷泥沼,也日日涂脂抹粉,她总说陛下迟早会来接她的,陛下是最爱她的,她也是我那几个“娘”里面,姿容最出众的。

而今,当她的头颅被她的“陛下”悬于城楼上时,不知道她日日做的那个痴梦,到底有没有醒。

见到父皇时,我被人像拎小鸡一般扔到他面前,他依旧尊严如佛,脸上并无过多复杂的情绪,可面部坚硬的轮廓让他看上去特别冷,冷得没有一丝人味。

他手中把玩着一只玉杯,眸中闪过一抹精光,垂目朝我扫来:“小十,你不乖哦。”

我抬起头,哭着比划着——父皇,我知道错了,求您放了她们,我答应和亲,请不要伤害她们。

父皇的脸冰冷如铁,他蓦然摔碎手中玉杯,怒道:“朕给你荣华富贵,给你无上尊荣,甚至给你娘都立了牌位,你是如何回报朕的?嗯?”

我伏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额头磕在大理石上,顿时一片血红,而他未叫停我也不敢停下,直到眼睛被额角的鲜血糊住,意识一片朦胧后昏死过去……

我的额头至此留下了一道伤疤,出嫁那日,宫人提笔给我绘了一朵雪梨花,梨花映雪,分外妖娆,至此成为后宫争相效仿的妆容。

人人都说大康的和亲公主李清雅拥有倾城之姿,这次大康拿出了十二分的诚意,让犬戎心服口服。

我再没能看到顾凌,我想他一定去了江南,三月的江南一定美得不像样,只盼他能在杏花微雨里遇见一位姑娘,与她一起泛舟采莲,共度此生。

父皇终未食言,许我红妆十里,送嫁千里,可是送嫁之人并非赵临渊,据说他已经被天子扣下,以莫须有的罪名关入大牢,但碍于赵家的权势,皇帝暂时还未敢动他。

旅途寂寞,只有犬戎大皇子拓拔鳞一路随行。那家伙是个话痨,一路跟我聊犬戎的历史和皇室成员,他有一半汉人血统,所以不但长得像汉人,汉话说得也很好。

他见我一路上郁郁寡欢,便不停地给我讲笑话,却一点都不好笑。后来他又给我讲了他的故事。

他的母亲如夫人虽是汉人,却深得可汗的喜爱,可盛宠之下必被妒,所以他五岁那年,趁可汗领兵远征,大妃便以一杯毒酒鸩杀了如夫人,从此他便孤苦无依,总是受欺负。父王老了不可能万事都顾他周全。所以挨打那是家常便饭。

我抬起头,看到他紫色的眸光轻轻流转,整个人仿佛沉浸在某种情绪中出不来。那个瞬间,我亦同样被一种如水的悲伤沉溺着,几乎无法呼吸。

我打着手势问他,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他勾起唇角绽开一抹笑,邪魅又纯良:“你信吗?第一眼见公主,便觉得你亲切,仿佛夜空里失散的两颗星星,终于有了重逢之日。”

我不置可否地低下头,右颊一烫。为他这句莫名其妙的告白。

他倒是不介意,大笑着递过来一个酒囊:“喝一口我们草原的酒吧,我们草原的姑娘大都热情豪放,公主也当入乡随俗。”

我大着胆子抿了一小口却立刻干呕不止,随着马车的颠簸晕在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抱起我叫停马车,把我放在他的坐骑上圈进怀中,不顾我的反抗策马狂奔,不明所以的侍从们在后面叫嚣,风在耳旁翻滚,有青青草香扑鼻而来。

“清雅公主。”他在我耳畔呢喃,“只要你愿意,整个草原都是你的,你可以是自己的天主,不用依附任何人。”

8

天边的夕阳落下来,是苍凉的一片红。疾风掠过,一大片绿野弯折了波痕。

主帐内,大红的喜烛根根落泪。光线透过红盖头,朦朦胧胧中,我看见一个人影醉醺醺朝我走来。

他伸出魔掌一把扯落我的红盖头,看到我的脸时,面上俱是惊叹和神迷。

他嘴里嘟囔着我听不懂的话,光一身羊骚味就够我吐上一会了。

我强忍着胃里的翻滚的恶心,躲过他扑过来的虎躯,用赵临渊教过我的手语比划道:“可汗,按照中原的规矩,我们是要先喝交杯酒的。”

我持过白玉盏,玉手白瓷缓缓抬起,眼神妩媚而清澈,大红的嫁衣倒映在他充满淫欲的眸中,我竟认不出自己,原来我祸起国来,也是游刃有余的。

老可汗拓拔昱一把揽过我,就着我手中的残酒一饮而尽,而后抱起我往内帐而去。

不久,主帐内便发出一声惊天动的尖叫,守在外面的拓拔麟立刻抽刀而入,却见我衣衫不整瑟瑟发抖地躲进床角,倒在一旁的老可汗早就口吐白沫,没了气息。

拓拔麟看了我一眼,脱下自己的氅衣扔给我,并用他们的语言大声宣布:“老可汗旧疾复发,殁了。”

我被人带走,封锁在一处私帐内,四处都有士兵把守,还有一个娇小可人的小侍女乌娅陪着,她是大皇子的人,每天负责给我做各种好吃的,虽然吃完我都会吐掉。

乌娅说,现在朝局很乱,巫医已经查出可汗是中毒而死,现在公主的处境很危险。

我问,大皇子的胜算有多少。

乌娅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我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就这样过了很多很多天,拓拔麟终于回来了,他浑身是血,疲惫得很,只是紧紧抱住我说,事情成了。

我们说好的,若事成,他为王,我为后。

若败,他身死,我相随。

他问我,你敢不敢赌。

那天,残阳似血,马踏浅草,我们一吻誓盟。

很快,拓拔麟力敌众皇子,成为新一任的草原王,而我成了他的大妃。

论资排辈,他是绝对没有资格担任可汗的,只是骨子里的狼性让他无时无刻都警惕着。

他出生卑微,母亲虽然受宠但是身体里的汉人血脉让人轻视,所以他只好伪装成羊,让诸皇子的皮鞭像刀子般割开他的皮肉,他忍辱负重咬牙坚持着,暗地里也在联络没落部族首领伺机而动。各部首领也颇欣赏他的聪颖与才华,他们需要一个新的草原王来维护自己的利益,推翻剥削自己的旧制度。

天时,地利,就差一个契机。

刚巧,我成了那个契机。

新婚之夜,我抚上他胸前丘壑般蜿蜒可怖的旧疤,眼泪颗颗滚落。窗外风声飒飒,有野狼呜咽嘶吼的声音,他睁开眼睛看我,紫瞳熠熠,抬手揩去我脸颊的泪,问我:“傻瓜,哭什么?”

我比划着说,我想家了,想我的养母们,想我娘的衣冠冢,唯独不敢说,我想顾凌了。

拓拔麟从某个角度看,真的和顾凌好像,有很多次,我俩同榻而眠时,我的心都在背叛自己,背叛他。

只不知道此刻的顾凌在哪里,是否也怀拥美人,想着我们的曾经。

拓拔麟将我拥紧一些,嗤笑一声:“想就回去看看。”

他垂首凝视我,眸露一丝狠戾:“打回去!”

那是犬戎新可汗登基后第一次北伐中原,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拓跋麟真像一头饿狼、天生的军事天才,他带领犬戎骑兵,短短三日就攻下大康数座城池。

兵临城下时,大康皇帝竖起降幡,请求和解。拓拔麟唇角抽了抽,给出的合约条件,是让大康的嫡公主——九公主李清芫和亲。

当李清芫被捆缚着扔在我脚边时,我看见昔日盛气凌人的那张俏脸上布满了泪痕。她哭着跪在我裙摆边,请求我的宽恕。

我冷冷俯视她,让乌娅问她一个人——顾凌。

她浑身俱震,整个人都止不住发起抖来。

果然啊。

攻城那日,我见到了赵临渊,堂堂将军,沦为清芫公主豢养的鸟,父皇收回赵家一切兵权,让皇后娘娘的兄长——一位贩夫走卒来驻守北关,怪不得被拓拔麟打得丢盔弃甲,狼狈而逃。

赵临渊说,顾凌根本没去江南,而是回来宫中寻我,后来被九公主擒获,关进后院,结局不得而知。

他说:“公主你知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控制他的暗卫的?”

他讽刺一笑:“一种虫蛊,解药早晚各一颗,一日不用,万虫噬心。”

所以顾凌带我走的那几日,是那样的痛啊,我时常听到他夜间反复咳嗽,当时只信他是伤了风。

“后来,九公主带走了他,关进暴室,毒发而亡。”

“公主,你知道一个人被毒虫啃得只剩骨头的惨状吗?”

“是臣没用,没能救下他,臣能做的,也只是收殓他的尸骨,埋在北疆荒地,他一生所盼,只是想离你近一些。”

我不会哭出声,我只有眼泪,可是它也似乎流干了,乌娅及时扶住我,才不至于让我倒下。

“不是我,是父皇,父皇不给他解药,本宫……本宫也没办法啊——”九公主颤着身子抓住我的衣角不断哀求我放过她,放她回大康。

乌娅抓住她的后颈把她按在地上,我忽然想起曾经我也被人这样按住叫那些狗奴才凌辱,差点失了身。

而今易位而处,才发现权力所带给人的癫狂和欲望,那种把人肆意踩在脚下蹂躏的感觉,真的超爽。

我用手语跟乌娅比划了几下。

乌娅震惊了一瞬才命令左右侍从将她拖了下去。

我要将她送到奴隶群里,给那些整日生活在阴暗处、见不到阳光的贱奴看看,大康第一美人到底有多美。

我想,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恐怖,才让李清芫在被拖走之前发出野猫一样的惨叫。震得我耳膜生疼。

夜晚,我被一道惊雷炸醒,黑夜如鬼魅般将我裹挟,大雨滂沱,雨线连绵不断的从帐外砸下,渐渐连成倾覆之势,狂风呼啸而过,将瓢泼的大雨吹进来,熄灭了奄奄一息的烛火。

夜色里,眼前云雾缭绕,我看见披头散发的李清芫,两脚鲜血淋淋,染血的衣裙长曳在地,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地向我走来。

我拥紧裘褥,浑身颤抖,拓拔麟问我怎么了。我拉过他的手,在他的手心写字。我问,我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如此恶毒的我,你还会喜欢吗?

黑暗里,他轻笑了一声,拉我进怀中——“自孤第一次见你,便知你心性。是你不了解自己罢了。”

说到底,我还是不忍心,起身下榻,却见乌娅在帐外瑟瑟禀告——

李清芫不堪受辱,自缢了。

(番外)

我与拓拔麟携手四十年,我们育有四个孩子,他在六十岁那年,离我而去。

这一生,我们细水长流,也经历过吵闹。

闹得最凶的时候是我把他最爱的嫔妃毒死。

他拿着一把剑就冲进我的主帐中,眸光如暗夜里隐在水草中的毒蛇,凉悠悠地吐着蛇信,似乎就准备在什么时候猛地扑上来狠狠咬死我。

若非四个孩子冲上来护住我,我是真的相信,他会一剑杀死我。

后来,我渐渐明白,他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你可以是自己的天主,不用依附任何人。

所以我开始擅权干政,默默无闻的撒网,手中的权力够大时,我开始撺掇我的儿子拓拔聿篡位,把大权尽收掌中。

拓拔麟临终前见了我一面,他自嘲一笑,拉着我的手说:“很好,孤养的小兔子也开始咬人了。”

他抬手,抚摸我眼角多出来的几道皱纹,喟叹一句:“孤最遗憾的,是这辈子都没能得到你的心。”

“你的心到底在哪里,孤找不到啊。”

我回握住他的手,用手语回他一句——它丢了,我也找不到了。

午夜梦回。

我时常还能听到箫声。

那只箫,在兵荒马乱的那年遗失了,就像那个人一样,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再也找不着了。

三更有梦书当枕,千里怀人月在峰。

我跟拓拔聿说,我死后,不要风光大葬、青史留名,只要他将我藏于北疆荒地——大康与犬戎的交界处。

多少年后,沧海桑田,黄沙吞噬了青冢,大康早已覆亡,再没人记得这里曾埋过两个人。

世间纷纷扰扰,已再与我们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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