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一）

老汉柱子跟着二儿子二虎从他二兄弟铁柱家里回来，不，应该说是从二兄弟家附近的医院回来。老汉三根手指用纱布包着，两只手上满是血污，白色汗衫上面也是斑斑点点的血迹；老汉的二儿子头上也包着纱布，身上或许因为是黑色T恤，只看得到像灰一样的脏点，头上也是包着一块纱布。

老汉的老婆子开了门，看到两人这样狼狈，心里怒火不打一处来：“这怎么走个亲戚走成这样？半路被打劫了？看你们也不像是多有钱的人啊，应该没人那么眼瞎吧！”

老汉平时都是得得说个不停的人，此时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两只手，然后伸出一根手指跟儿子说，“这里还流血，刚才在医院没看到。”

儿子喊了他的儿子，也就是老汉的小孙子，“去给爷爷拿消毒的碘酒。”

小孙子找了半天没找到。这时恰巧儿媳妇牵着还在学步的小孙女出来了，“这是怎么了？怎么都挂彩了？不是去二叔家吃饭吗？” 儿媳妇担心地问，看着两人身上确实有些吓人。

二虎说：“没事，就是一些皮外伤，去医院包扎了一下的。我们家还有消毒的碘酒吗？咱爹手指还在流血。”

媳妇找了下，没看到有碘酒，拿了酒精出来递给二虎，“诺，只有这个了，先有酒精消消毒，让文吉去药店买个碘酒吧。”

“倒是怎么回事搞成这样？”老汉的老婆还在着急着，看着没人搭理她，等老汉手指消了下毒，迫不及待得又问出来。

老汉说：“这事你别参与了，没什么大事。”老汉打算三缄其口，不想让老婆子参与太多，也或许不想让她跟着上火担心。

可是一张床上睡的人，看到这样的老汉，哪里还能让他就这样闭着口呢。媳妇在包包子的双手停下，怒瞪着老汉，有种你不说我不休的架势。僵持了几分钟，老汉还是软下阵来，自己的老婆子什么样的人他还是知道的，有哪一次不是他自己低头的？从年轻时候开始老婆子跟他受了很多苦，所以他尽可能得对老婆好，一辈子的事情了，也已经是习惯了。“不听老婆言，吃亏在眼前，不服老婆管，处处有风险”，老汉把这句话实施得那叫一个顺溜。

“不让你参与是不想让事情闹得太大。今天又喝了点儿酒，铁柱又借酒发起了酒疯。先是又说起大龙不尊重他，不来看他，不舍得给他买东西，又说二虎应该是他儿子，以后是得给他养老的，我都忍着他。喝酒不说事，说事不喝酒，吃饭前就跟他说了。谁知道一喝起来又开始发疯，”老汉越说越生气，声音也越大，“竟然说，咱姐姐跟他说咱娘死后，剩下的钱都让我们花了！”

“咱娘死后那钱谁花了，咱姐心里没数吗？我们什么时候拿过咱娘的一分钱！”老婆子听了也义愤填膺，既生气姐姐的话，又生气被冤枉。“每次去他们家都或多或少地出点儿事，人家这个儿子不好，那个儿子不孝，他倒是生出个好儿子啊！这下好了，以后也不用找理由不去那儿了，索性一刀两断，谁也别搭理谁了。”

二虎也插话，“二叔说话确实太气人了今天，我爹没忍住，把他家桌子砸了，碗盘什么的一个都不剩全砸了。”

老汉是家里男丁里的老大，上面有一个姐姐，下面是三个弟弟。那时候在农村，还是合作社生产制度，家家户户都是靠挣分吃饭。家里孩子多且小的家庭，可以说吃了上顿不保证下顿的，顿顿吃红薯，吃的老汉到现在都不能提红薯，提红薯心慌。

在老汉十几岁的时候，家里的支柱，老汉的父亲没了，正直壮年的时候死于癌症，留下老汉的母亲和姐妹五人，人生四大悲事之一-少年丧父，让老汉一家碰上了。那时候父亲的死亡对整个家庭无疑是雪上加霜，一个寡妇带着五个孩子，哪里是那么容易生活的，被人瞧不起被人欺负是常有的事，作为大哥的老汉在学校里时不时跟人干架，下学也经常带着弟弟去给他出气。

父亲的去世，让老汉的心理瞬间长大，小小的身躯要撑起下面弟弟们的一片天。上学也没什么心思了，肚子都填不饱，哪里还有心思去管精神，所以老汉初中就辍学了。为了多赚点儿，减轻母亲的负担，年轻的老汉跟着村里的长辈们去捡煤球，去拉煤。

老汉的姑姑嫁给了邻村的男人，而老汉拉煤的地方就在姑姑所在的村子。老汉跟姑姑打好招呼，上工的时候就暂时住在姑姑那里，中午吃一顿饭，当然是交工钱的，那个年代，谁家里也不是容易的。

老汉本来觉得自己的姑姑，亲哥哥没了，看着孩子可怜，多少会照顾下自己的。谁知道墙倒众人推，人走茶凉下的事情发生在了他的身上。姑姑给他在家里放杂物的一间屋子铺了些干草，晚上就让他睡在那里，中午吃的那一顿饭还是跟他们一家分桌的，只要让他填饱肚子就行，白面馒头那是想都不要想的，更别说肉腥了，最可恶的是，吃完饭还要老汉一个小小的孩子去洗他们全部人的碗。

老汉忍着，因为他需要赚钱，需要这份工作，而姑姑这里最起码能给他提供方便，至于吃饭什么的，就这样吧，吃饱就行，有力气干活就行。老汉的姑姑是真的看不起他们一家，看到在她这样对待后，侄子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眼瞅着侄子赚的钱多了，就开始眼红眼气了，话里话外冷嘲热讽，动辄打骂，就连老汉的姑父都看不下去了，还会偶尔护着老汉。

有一次，老汉是真的忍不下去了，对着姑姑一家跟她姑姑说，“你是我的长辈，我喊你声姑姑，是因为你是我爹的姐姐，你对我做的任何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我想不到你这么得寸进尺，今天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以后还认你是我姑姑，但我永远不会再踏入你家门半步，当然，你如果回家，我还是欢迎你的。”老汉头也不回地走了，而姑姑的孩子对他们的妈妈说：“你真的过分了，这样以后你永远不要回娘家了，我们也没脸再回去了。”

老汉想了想，直到今天，他的姑姑确实没回过娘家，而他姑姑的孩子，曾经跟他说，他们没脸去他们那里，即使他们的妈妈老了，也会有些事需要娘家，可是他们都没脸。

要不说，“做人留一步，日后好相处”啊，老汉觉得，如果姑姑回娘家了，他一定会好酒好菜的招待，并且还会给她钱，让她看看今时不同往日了，他们家已经好过了，可是姑姑的心里不好过，估计到死，姑姑也不会再踏进娘家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