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启示

芦叶青,粽叶黄

2021-04-05  本文已影响0人  林建明

选自个人散文集《走出村庄的人》

一直记得,每年临近端午,母亲就会在某一个早晨,去三里路开外的江边打一布袋芦苇的叶子回来,裹粽子用。母亲回来时,头发总是乱糟糟的,间杂着些扯碎了的叶片,像是从草堆中钻出来。但她顾不上清理,倒下芦叶,拣出破的,窄的不适合用的扔掉。挑出来的放在大锅里注入清水,大火烀煮,直烀得锅屋里白雾弥漫,烀得屋内屋外清香四溢,烀得我不停地吸着鼻子,那种味道像是后来的初恋,烙在内心深处,怎么也就忘却不了。

被母亲挑拣下来的芦叶虽然瘦细,但和村庄里什么树叶比起来还是要宽要长,它便成了我们这些小屁孩的“道具”,花尽心思折成大大小小的芦叶船,放到村中的大河边。绿色的船,清清的水,似乎要混成一色。我们搅动着河水,人造出波浪,希望它们能扬帆远航,哪怕移一点点远。可惜它们只在水面上颠簸,抛了锚似的,怎么也不肯离开它们出航的港湾,我便感到失望甚至沮丧,准备叫好的双手怎么也合不到一起。直到一群鸭子“嘎嘎”叫着冲过来,当作白菜帮子抢食,当发觉受骗时,一艘艘小船早已被撕扯七零八落。

我的记忆也被时光扯散,以致多年后,漂泊的我总喜欢去拾寻那些七零八落的往事,将它们拼接成一艘艘漂荡在内心之海的小船。

在他乡我也偶尔会看到芦苇,看到长着细长叶子的矮小芦苇丛,就会想到家乡的芦苇叶,还有江边那浩瀚的芦苇荡,耳边仿佛传来那似隐着千军万马的呼啸声。而家乡县城那些平台上的文章,炫耀般发出来浮山,青山,三公山……菜子湖,白荡湖,枫沙湖,名人古迹遍布,文化底蕴厚重。这更让我觉得生活的圩区曾经是多么的苍白,荒凉。便羡慕他们,觉得他们出生的地方是天堂,也曾路过几次,确实是山青水秀的。

这也催发了我对圩区的想象,几百年前,那是一片没有村庄没有树木,没有人烟的汪洋泽国。浩淼的江水族拥着的便是这些芦苇蒿草。我的先祖们真得感激这些不说话的植物,是它们发达的根系相连、交织、缠绕,将上游漂流过来的泥沙,枯枝腐叶一点点拦截,沉淀;也将后山上被雨水冲洗下来的泥土凝聚成块,淤积成圩区的根基,后来才有了江堤,圩区,渐渐有了鸟窝,动,植物,有了从后山搬移过来的人群。在我的记忆里,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我隔壁的大爷家,房子的墙体还是用芦苇夹成的、外面糊上了泥巴,岁月的冲洗将墙脚的泥巴打散,露出暗红色的芦柴。

小学时,春天上劳动课,老师带我们去人形,合意队的麦田里进行“实战”,就是拔芦苇。那里的芦苇和麦苗差不多高,也是细细的杆子,叶色稍带点灰色,看似柔弱的芦苇苗却让我们花出吃奶的力气,有些容易拔出来的,像藕般颜色,那都是被犁锋利的刀口切断了的。有的根本就拔不起来,只有折断了它。听队长说,这里以前也是一大块泽沼地,开荒有十年了,这芦苇就是除不了根。在麦地的隔壁,一头被笼上嘴巴的小牛拉着犁在地上打着圈子,小牛没有目的,跟在后面上了年纪的老人却有。手中的鞭子举在半空中,似落非落,嘴里还拼命的吼着:“走沟里,牵子,撇子,走沟里”。身后随着不断翻新的泥土,被金属斩断的嫩黄的芦苇根不断浮出土面。

读五年级那年,端午前,有天放学,我和两个队里的小屁孩没有回家,夹着个空书包去江边芦苇荡打粽叶。这个时候我已十二岁,其实已经懂得了许多,知道所谓的打其实就是去偷,才明白打粽叶的都用布袋而不用篮子是什么原故,密集的芦苇丛里,人穿过都要窄过身子,拂开芦苇,何况拎个竹篮了。还有看守芦苇的人在四处巡视,就在那次我差点被看场的人抓个现形,幸亏我会游泳,像电影中的小英雄雨来,纵身跃入沙包西边的那条大河,那个人也许怕出事,不紧不慢在岸上跟着,我在水中也不紧不慢地游着,游了近两里路才蹿上江堤逃回家。

如湖似海的芦苇荡其实都有地界,是十几个生产队的集体财产。年前砍芦苇时每家每户都要分几千斤,扎篱笆,搭豆角架,编芦席,能换一笔不小的收入。所以每个队在这个时候都要排一个人看芦场。

圩里的芦苇已渐渐被人灭绝,江边的芦苇却又当成宝贝。这都是人的所做所为,赤裸裸的毫无遮盖。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芦苇真的不是被风霜冰冻枯的。有次回家,我走下江堤站在江边的石块上,曾经的芦苇丛已筑起了一道混凝土的长城。回首是蜿蜒弯曲的江堤擦江远去,江堤的斜面也已被硬化,能看到汛期江水漫泡的痕迹,仿佛就在昨天才褪除。再沿江岸远眺,金黄的油菜花簇拥着长江消失在我的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人啊,手下留点情,在江边,在圩外,把那些望天收的滩涂还是还给它曾经的主人――芦苇吧。那被江水带走了的“沙包”,“荻埠归帆”,“大窝子”还没有引起你们的重视?非要等到江水冲毁江岸,带走江堤,再回到原始的汪洋泽国?

又逢端午,不知道在老家现在裹粽子是否还用芦苇的叶子了?可以肯定的是,假如不是生活的撕扯,我们也许会像那赖在港湾里的叶船,在漫长的时光里渐渐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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